马秀英静静地听着,脸上温和的神色渐渐淡去,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她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宋濂的弦外之音。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缓缓问道:
“宋先生是听谁了什么?
还是看到了什么战报?”
宋濂有些尴尬:
“这个……老朽也是听李丞相提及,前线偶有挫折,明军火器犀利,故而有些担忧。”
“偶有挫折?”
马秀英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空(其实是心情使然),
“宋先生,你不必替李相国遮掩。战报,本宫也看了。”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
“不是偶有挫折,是全线溃败!
六安丢了,颍州丢了,归德丢了,衢州丢了,台州宁波丢了!
长江水师败了,安庆危在旦夕!
宋先生,你告诉我,这叫偶有挫折吗?”
宋濂没想到王妃已知晓全部,且如此直白地出,顿时面红耳赤,讷讷不能言。
“李相国让你来,是想劝本宫带着标儿逃跑?
放弃应,放弃这满城军民,放弃将士们用血肉守卫的国土,像个丧家之犬一样逃去北方?”
马秀英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冰冷的重量,
“他是不是还想着,只要保住本宫和太子,他丢城失地的罪责就能轻一些?甚至能把过错推到汤和、冯胜他们头上?”
句句诛心!宋濂冷汗涔涔,躬身道:
“王妃息怒!丞相……丞相或许只是过于担忧太子安危……”
“担忧世子安危?”
马秀英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随即被更坚毅的神色取代,
“标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比谁都担心他!
可他是吴王的儿子,是这江南之地的少主!
他的安危,系于军心民心,系于将士用命,系于城池固守!
若他此刻仓皇北逃,军心立刻涣散,民心立刻瓦解,这应城还守得住吗?
这江南之地,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尽归陈善!”
她走回座前,手按在案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宋先生,你熟读史书,当知道‘君王死社稷,子守国门’!
上位将家眷、将后方托付给我们,是信任!
如今强敌压境,我们未战先怯,弃城而逃,将来有何面目见上位?
有何面目见浴血奋战的将士?有何面目见这江南的百姓?”
“王妃……”
宋濂被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震撼,又是羞愧又是敬佩。
“你回去告诉李相国,”
马秀英语气斩钉截铁,
“本宫与世子,绝不会离开应半步!应在,我们在;
应若真有陷落之日,本宫与世子,自当与城共存亡,绝不苟且偷生!
让他收起那些心思,把精力都放在整备城防、安抚民心、调度资源上!
告诉全城军民,吴王妃和世子,与他们同在!”
“至于战事不利,”
她深吸一口气,
“胜败乃兵家常事。
汤和、邓愈、冯胜他们都是百战宿将,一时失利,未必没有挽回余地。
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收缩兵力,固守要点,等待上位回师!
而不是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想着如何推卸责任、如何逃跑!”
宋濂深深一揖,心悦诚服:
“王妃深明大义,老朽惭愧!
老朽这就去回禀丞相。”他知道,再多也无益了。
消息传回丞相府,李善长如坠冰窟。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王妃如此决绝,他作为丞相,难道能丢下王妃世子自己跑?
那样的话,就算逃到涯海角,朱元璋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下人也都会唾弃他。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一夜。
恐惧、悔恨、怨毒、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恨蓝玉匹夫之勇挑起战端,恨汤和等人守土无能,恨刘伯温阴险算计,甚至……
内心深处一丝不敢言的念头,恨朱元璋为何要北伐,为何要把这烂摊子留给自己!
但他更恨的,是那个远在武昌,却仿佛拥有鬼神之力,将他的太平美梦和权柄尊荣砸得粉碎的陈善!
“陈善……陈善!”
李善长咬牙切齿,却又感到一阵无力。
面对那种超越时代的武力,他所有的权谋、心术、人脉,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接下来的几,应府的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诡异而紧张。
坏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城中蔓延。
尽管官府极力封锁,但溃兵逃回、商旅断绝、前线官员家眷开始悄悄转移财产……种种迹象根本瞒不住人。
茶馆酒肆里,窃窃私语取代了往日的喧闹;
市场上,物价开始飞涨,尤其是粮食和盐;
城门口,盘查变得异常严格,但试图出城“探亲”、“经商”的富户依旧排起了长队。
王宫和丞相府不断有信使进出,马蹄声急促,官员们面色凝重,行色匆匆。
城防开始加固,征集民夫修缮城墙、挖掘壕沟的告贴贴满了大街巷,但应者寥寥,监工的军官不得不动用鞭子。
一股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恐慌,笼罩了这座本该是江南最繁华、最安稳的都城。
李善长强打精神,每日照常上朝(实际上是与王妃及留守重臣会议),处理政务,调拨粮草军械支援安庆、徐州等尚在坚守的据点。
但他眼里的血丝和偶尔的失神,瞒不过明眼人。
他的命令依然有效,但底下执行的效率和那股精气神,已经大不如前。
朝堂上,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有年轻气盛的御史,上疏弹劾前线将领丧师失地,要求严惩;
有官员隐晦地提出,是否可以考虑……议和?
哪怕暂时向陈善称臣纳贡,以换取喘息之机?
这些言论都被马秀英和李善长压了下去。
惩处将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岂不是自毁长城?议和?
与篡国逆贼媾和,且不朱元璋绝不答应,陈善此刻气势如虹,会接受吗?不过是痴人梦。
但压下去,不代表这些声音不存在。人心,已经开始散了。
李善长偶尔会站在相府的高楼上,眺望这座城剩
夕阳下的应,城墙巍峨,街巷纵横,秦淮河上画舫依旧(虽然少了很多),远处紫金山苍翠如黛。这
是朱元璋和他以及无数人苦心经营多年的根基所在,是未来帝国都城的雏形。
可如今,它就像一只被放在火炉上慢慢炙烤的巨兽,看似庞大,内里却已开始焦灼、崩溃。
他想起了刘伯温北上前,在一次私下闲聊时,曾望着长江,幽幽地过一句话:
“长江堑,固国之资也。然资不可恃,恃之者危。”
当时他不以为然,觉得是老生常谈。
现在想来,刘伯温是否早已预见,陈善会有某种方法,让这“不可恃”成为现实?让这固国的堑,变成葬身的墓场?
“刘基(刘伯温名基)……你此刻在大都,是否在冷笑?
笑我李善长目光短浅,笑我今日之窘迫?”李善长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怨恨。
他将今日之局,很大程度上归咎于刘伯温的“不提醒”和“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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