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他真的毫无责任吗?
朱元璋北伐的战略,他是坚定支持者;
对于陈善的威胁,他确实低估了;
对于前线将领可能冒进(如蓝玉),他也缺乏有效的制约和预警……
他沉浸在丞相的权柄中,享受着运筹帷幄的快感,却忽视了真正的危险正在西边积蓄力量。
“报应……这都是报应吗?”
李善长瘫坐在椅子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苍老。
权力如同潮水,来得快,兔也快。
当潮水退去,留下的只有冰冷的沙滩和……可能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撑下去,配合王妃,尽量稳住应,等待那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的“王师”。
同时,在内心深处,他也在做着最坏的打算,悄悄地安排一些后路。
比如,将部分家眷和细软,以各种名义,提前送往江北相对安全的地方,或者托付给可靠的故旧。
但他自己,已经和这座城池,和王妃太子,牢牢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窗外,夜色如墨,没有星光。
应城在不安中沉沉睡去,但许多人知道,这可能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了。
远处,似乎能隐隐听到长江方向传来的、沉闷如雷的声响——不知是真的炮声,还是恐惧产生的幻听。
李善长打了个寒颤,拉紧了身上的锦袍。
这个夏,格外寒冷。
大都城,昔日的元朝皇宫,如今的吴王行辕。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虽然时值盛夏,但北方的夜晚依然带着几分凉意。
经过连日鏖战与紧张接收,这座巍峨的北方都城刚刚勉强恢复了一丝秩序,空气中仍弥漫着淡淡的硝烟、血腥与不安混合的气息。
皇宫深处,一间被临时充作寝殿的偏殿内,朱元璋和衣躺在简陋的床榻上,眉头紧锁。
即便在睡梦中,那张布满了风霜与威严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警惕。
北伐元廷,攻克大都,这无疑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不世之功。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功业背后是何等如履薄冰、心力交瘁。
大都虽下,元顺帝北遁,但王保保残部仍在山西虎视眈眈,北方各路元廷残余势力尚未肃清,新附之地人心浮动,百废待兴。
更别提身后江南那片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汹涌的根基之地。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带着某种惊惶的脚步声,停在门外,然后是压抑到极致的低语和争执。
朱元璋本就睡得不沉,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冰冷的警惕。
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王爷刚歇下不到两个时辰……”
是值守太监王公公压得极低、带着哭腔的声音。
“王公公!十万火急!应六百里加急军情!一刻也耽误不得!”
一个年轻、嘶哑、充满恐惧的声音,是传令兵。
“可……这……”
“让他进来。”
朱元璋低沉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殿门被轻轻推开,昏黄的烛光首先涌入,接着是一个几乎连滚爬进来的身影。
那传令兵浑身尘土,甲胄歪斜,脸上是长途奔袭后的蜡黄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的神色。
他乒在冰冷的地砖上,双手高高捧起一个沾满泥污、插着三根染血翎羽的铜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王爷!应……应丞相府六百里加急军情!”
王公公战战兢兢地接过铜管,检查了火漆封印,确认无误,才心翼翼捧到床前。
朱元璋已经坐起身,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盯着那铜管上刺目的翎羽和泥污,又看了看地上抖如筛糠的传令兵。
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猛然窜起,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六百里加急,血翎……若非崩地裂之事,李善长绝不会动用慈规格。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铜管。手指触碰到冰凉金属的瞬间,竟也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拧开蜡封,抽出里面卷得紧紧的信纸,展开。
寝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地上传令兵粗重恐惧的喘息。
朱元璋的目光在信纸上飞快移动。
起初是凝重,随即眉头越锁越紧,眼神越来越冷,到最后,捏着信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信纸边缘甚至被捏得微微皱起、变形。
他脸上的肌肉在烛光下微微抽搐,那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濒临爆发的怒意,混合着一丝……罕见的惊悸?
信是李善长亲笔,用的是最正式的奏报格式,但字里行间仍能看出仓促与不安。
内容主要是禀报:
六安守将蓝玉,因明军袭杀斥候,愤而“被迫反击”,出兵攻打明军霍山前哨,初战受挫。
为挽回局势,蓝玉联络颍州冯胜、周德兴,两部合计四万余人已南下确山,与明军鲁致胜部激战。
同时,归德郑遇春、陆聚部亦向西佯动,牵制明军王斌部。
李善长在信中强调,汤和已严令各部谨慎,固守防线,并已调集江浙兵马增援前线。
最后,是请王爷勿忧后方,专心北方战事云云。
通篇看来,似乎只是边境摩擦升级,吴军“被迫”应对,且李善长已做出部署,局面“尚在掌控”。
但朱元璋是什么人?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从一个沙弥一路做到雄踞一方、即将问鼎下的枭雄!
他的战场嗅觉、政治敏感,以及对人性尤其是手下将领心态的把握,早已深入骨髓!
“蠢货!一群蠢货!”
朱元璋猛地从床榻上站起,低沉的声音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在寂静的寝殿里显得格外骇人。
他狠狠将信纸摔在地上,犹不解气,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矮几,上面的茶具哗啦一声碎裂开来,瓷片和水渍四溅。
跪在地上的传令兵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王公公也噗通跪倒,瑟瑟发抖,不知道王爷这滔怒火究竟是针对谁。
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在殿内急促地踱步,靴子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当然是在骂蓝玉,骂这个仗着常遇春妻弟身份就不知高地厚、骄横跋扈的匹夫!
什么“被迫反击”?
什么“明军袭杀斥候”?全是借口!那子就是耐不住寂寞,想抢功!
想在他朱元璋北伐建功的时候,自己也弄点军功显摆!
但他更恨的,是冯胜、周德兴这些老将,竟然也跟着胡闹!
他们难道看不出蓝玉那点心思?看不出这是擅启边衅?
还是……他们自己也动了心思,想趁着主帅不在,捞一把功劳,巩固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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