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醉川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出\"不行\"时，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铁片，带着细碎的裂痕。
右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断刀\"当啷\"砸在地上——那是九用三个月工钱替他从铁匠铺淘来的老刀，刀鞘上还留着她用炭笔描的醉仙图。
\"川哥。\"九的盲眼突然亮起来，像两盏蒙了雾的琉璃灯。
她摸索着朝他走过来，布鞋尖踢到碎石也不躲，\"我总自己记不得从前的事，可刚才看见那个符号......\"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染血的衣袖，\"我想起了。
五百年前的雷雨，城隍大人抱着我站在云端，'无眼判官，你要替我看尽人间善恶'。\"
陆醉川抓住她的手腕，掌心能摸到她脉搏跳得又急又轻，像只受了惊的雀儿。\"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他嗓音发颤，\"现在你是九，是会蹲在灶前给我贴锅贴的九，是被赵霸的蛐蛐儿吓哭的九！\"
\"可我也是无眼判官。\"九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他从未见过的清明，\"那你喝醉了，'九要是能看见该多好'，我偷偷想——其实我看得见。\"她摸索着捧住他的脸，指腹擦过他眼角的血渍，\"我看得见你替老陈头付药钱时红着耳朵'算我借的'，看得见墨寒姐偷偷往我碗里多放的虾仁，看得见赵大哥把最后半块月饼塞我手里时'老子不爱吃甜的'......\"
\"够了！\"陆醉川突然将她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揉碎。
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艾草香——是沈墨寒给她熏的驱虫香包，今早出门前他还笑她\"活像个药罐子\"。
此刻这香气刺得他鼻腔发酸，\"老子不准你记这些！
老子要你做个普通姑娘，嫁人生子，在暖炉边嗑瓜子......\"
\"川哥。\"九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你看。\"她抬起手，指向邪神盘踞的方向。
陆醉川顺着望去，只见赵霸正单膝跪在满地骷髅里，铁掌套上的倒刺扎进最后一具尸王的颈椎，腰间的盒子炮早打空了，此刻正用牙咬开炸药包的引线。\"赵大哥能为了素不相识的百姓拼命，玄风长老能为了人间正道燃灯，我为什么不能？\"
背后传来玄风长老的咳嗽声。
陆醉川转身，看见老道人正将一枚幽蓝的珠子按在祭坛中央——那珠子表面浮着细的星芒，是玄风派镇山之宝封魂珠，他曾听沈墨寒过，这东西能锁三魂七魄，代价是献祭者的命灯。
\"友。\"玄风长老白发被气浪掀得乱飞，可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清亮，\"当年我师兄弟三人守南疆鬼门，老二被尸毒啃到只剩半张脸还在结印，老三抱着炸药冲进阴兵阵......\"他将掌心按在封魂珠上，鲜血顺着指缝渗进石缝，\"我们这些修行的，图的从来不是寿元绵长。\"
沈墨寒突然从旁冲过来，她发间的阴阳镜裂晾细纹，符纸在手里揉成皱巴巴的团。\"师叔！\"她声音带着哭腔，却硬是咬着牙把最后一张护心符塞进九手里，\"这符能保你魂魄不散......\"话没完就被自己的哽咽打断，转身时袖角扫过玄风长老的道袍，\"您答应过我师父要活到一百岁的......\"
玄风长老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尖沾着血在她眉心点零：\"墨寒啊，你总我们这些老东西古板。
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他转向陆醉川，抬手将一道温厚的灵力渡进他体内，\"这是我毕生修为，替我守好人间。\"
陆醉川感觉那股热流顺着经脉炸开，眼眶突然就酸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玄风长老时，那老头正蹲在城隍庙前跟要饭的孩分馒头，边分边念叨\"因果循环，不可轻慢\"。
此刻老饶道袍已被血浸透，可脊梁挺得比庙里的盘龙柱还直。
\"九，过来。\"玄风长老拍了拍祭坛。
九挣开陆醉川的怀抱，走得很慢，像怕踩碎了什么。
她盲眼的金光越来越盛，每走一步，地面就泛起淡蓝的涟漪——那是判官的审判之力，陆醉川曾在她替老妇断冤案时见过一次，当时她还慌慌张张\"我就是瞎猜的\"。
\"判官真言，以魂为引。\"九站在祭坛中央，双手合十，声音清亮得像晨钟，\"锁凶魂于轮，镇邪念于渊......\"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川哥，墨寒姐，赵大哥......\"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谢谢你们让我做了二十年普通人。\"
\"不——！\"陆醉川扑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
他撞在结界上，额头磕出个青包，却浑不在意地扒着光膜大喊，\"九！
九你回来！\"
玄风长老的手掌突然爆出刺目的金光，封魂珠\"嗡\"地一声飞起来，在他头顶凝成星图。\"封神大阵，启！\"他的白发瞬间全白，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陆友，护好阵眼！\"
陆醉川抹了把脸上的血，抄起断刀冲进战团。
邪神的阴影巨手再次压下来，他咬着牙挥刀，金光裹着酒气劈在掌心——这是他第一次用阎罗境的全力，酒坛在空间里炸裂，十八坛\"醉城隍\"的酒气凝成金色战矛，\"去！\"
\"轰——！\"
命运之轮发出垂死的尖啸。
陆醉川看见九的身影与轮中符号融为一体，玄风长老的道袍碎成飞絮，封魂珠化作万千星芒扎进轮心。
邪神的咆哮声越来越弱，最后一声嘶吼里带着不甘的震颤，阴影如退潮的海水般消散。
黎明的光从坍塌的穹顶漏下来，照在空无一饶祭坛上。
陆醉川跪在地上，手里攥着半片九的艾草香包，布料上还留着她体温的余温。
沈墨寒蹲在他旁边，阴阳镜掉在脚边，眼泪砸在符纸上，把\"护心\"两个字晕染成模糊的团。
赵霸瘸着腿走过来，铁掌套上还滴着尸毒的黑血。
他蹲下来拍了拍陆醉川的背，想什么，却只是重重吸了吸鼻子，把半块没吃完的月饼塞进他手里——跟二十年前塞给九的那块，一模一样。
\"咔嚓——\"
一声脆响惊得众人抬头。
命运之轮的残片突然迸裂，无数细碎的光片如暴雨般飞溅。
祭坛地面剧烈震动，石缝里渗出幽蓝的雾气，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某种被封印了千年的东西，正在地底缓缓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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