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营地上空时,沈墨寒的帐内已点起三盏桐油灯。
陆醉川倚在门框上,酒葫芦在指间转了个圈。
他能闻到沈墨寒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纸片上残留的尸毒味——那味道像腐烂的野莓,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九蜷在角落的草垫上,黄狗缩成毛团伏在她脚边,盲杖斜靠在她膝头,杖头的铜铃偶尔轻响,是她在无意识摩挲。
“过来。”沈墨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坐在木桌前,阴阳镜平摊在铺开的羊皮卷上,镜面蒙着层薄霜似的雾气。
半张纸片被她用银镊子夹着,悬在镜面上三寸处。
陆醉川走过去,酒气先一步漫开。
他瞥见沈墨寒耳后有道极浅的血痕——是白那灰袍人炸碎时溅的,此刻在暖光下泛着淡粉。
“心。”他伸手按住她持镊子的手背,“那毒……”
“我调了避毒散。”沈墨寒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凉得像浸过井水,“镜身震颤了一整,它在等这个。”她着松开手,镊子轻轻一送,纸片落向镜面。
青铜镜突然嗡鸣起来。
陆醉川后退半步,撞上门框发出轻响。
他看见镜面的雾气正以纸片为中心翻涌,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暗红符号从纸片里渗出来,顺着镜纹爬向四周,最后“咔”的一声,在镜心凝成幅泛黄的地图——七座墨点般的标记散落在北洋七省的位置,每座标记旁都浮着缕黑气,像缠在骨头上的蛇。
“这不是普通的战场布防图。”沈墨寒的指尖抵住眉心,“北漠古籍里过,‘命运律令’是古神用来锁死一方气阅术法,需以活人魂灵为锚,七处锚点齐立,整个北洋的因果线都会被攥进一只手里。”她的声音发紧,“现在镜中显示的,就是那七只‘手’的位置。”
帐外传来踢翻木盆的动静。
赵霸掀帘进来时,皮靴上还沾着烧尸后的黑灰。
“分兵!”他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油灯跳了跳,“老子带青帮的兄弟去北疆,你们去南粤,剩下五处让铁鹰卫的老周、红枪会的张瞎子他们分头盯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龟孙把北洋当泥人捏!”他脖颈上的狼头刺青随着话起伏,像要活过来。
陆醉川摸出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酒液顺着喉管烧下去,他却笑得眼睛发沉:“霸,你当那幕后的是周佑?周瘸子那点算计,老子闭着眼都能拆。”他用指节敲了敲镜面,七处标记应声泛起涟漪,“这图能被咱们看见,就明他要咱们分兵——分了兵,七处锚点的防备就薄了,他正好各个击破。”
赵霸的虎目瞪圆,刚要反驳,沈墨寒突然“嘘”了一声。
她的指尖悬在地图上方,停在七处标记交汇的中心——那是块空白区域,连省界都没标全。
“这里。”她抬头,青玉坠子在胸前轻晃,“所有锚点的因果线都往这儿攒,像根绳子拴在同一个石头上。如果我们按兵不动……”
“他就会急着把石头露出来。”陆醉川接话,酒葫芦在掌心转得更快了,“好手段,先抛饵引我们动,再等我们不动时自己跳出来。”他突然倾身凑近镜面,酒气裹着话吹得沈墨寒耳尖发红,“墨寒,你这空白处是哪儿?”
“万象峰。”
声音从帐外飘进来时,陆醉川的酒葫芦“当啷”掉在地上。
他转身的动作快得带起风,掀得帐帘噼啪作响。
案几上的油灯被吹得忽明忽暗,照亮了压在砚台下的信笺——白纸黑字,五个墨痕未干的字:“万象峰顶见。”
赵霸抄起信笺,粗粝的指腹蹭过字迹:“这鬼东西什么时候……”
“子时三刻,夜风停的那会儿。”九突然开口。
她的盲杖轻敲两下地面,黄狗“嗖”地窜到帐门口,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有股味道,像烧过的檀香,混着……”她歪头,“混着城隍令的金漆味。”
陆醉川弯腰捡起酒葫芦,指腹摩挲着壶身的刻痕。
他想起白城隍令突然发亮的金纹,想起沈墨寒纸片温度像城隍令,想起昨夜信鹤鸣叫声里藏着的那丝不对劲——原来从灰袍人炸碎的那一刻起,这局就已经开了。
“让所有人按兵不动。”他抬头时,眼底的酒意全散了,只剩两簇冷火,“霸,你带兄弟守好营地,别让任何活物靠近;九,看好阴阳镜,若有异动就敲三下铜铃。”他转向沈墨寒,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你跟我去万象峰。”
沈墨寒没话,只是将阴阳镜收进木匣,系紧了腰间的红绳。
她知道陆醉川没的后半句——这局布了三年,从他在醉仙楼当跑堂被城隍令砸中脑袋那起,从沈墨寒在琉璃厂地摊捡起那本残卷的夜里起,该收网了。
帐外的风突然大了。
陆醉川掀开帐帘时,雪粒裹着寒气扑在脸上。
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万象峰,峰顶隐在云里,像头蹲伏的巨兽。
沈墨寒的手悄悄勾住他的拇指,凉得像雪,却暖得烫心。
“要下雪了。”她轻声。
陆醉川笑了,摸出酒葫芦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气混着雪粒冲进鼻腔,他望着墨色夜空里忽明忽暗的星子,忽然想起九的那股味道——烧过的檀香,混着金漆味。
那是城隍庙里的味道。
而万象峰顶,有座荒废了二十年的城隍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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