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纹在陆醉川眼底翻涌如沸酒,指缝间溢出的金光顺着轮盘纹路爬满石坛,像给青铜刻上了流动的火漆。
轮盘中心那扇半透明的门突然发出蜂鸣,门缝里漏出的光不再是冷白,而是泛着暗红,像被血浸过的丝绸。
\"看。\"沈墨寒的声音发颤,她的八卦镜碎成二十一片悬在头顶,每片残镜都映着同一幅画面——石坛中央的虚空中,浮现出两个重叠的身影。
一个是白须飘拂的老者,陆醉川认得那是老城隍,另一个身披龙袍,面容却像被雾气罩着,只看得见腰间玉佩上\"北洋\"二字的刻痕。
\"是初代城隍...\"陆醉川的喉结滚动,三年前老城隍显灵时的酒气突然涌进鼻腔。
他记得老城隍当时咳得厉害,酒坛滚到他脚边时,坛身就刻着同样的云纹。
画面里,老城隍的手指虚点龙袍人胸口:\"你要断人间因果?\"
龙袍人抬手,掌心浮起个微型轮盘,与石坛上的命运之轮纹路分毫不差:\"乱世养兵,兵聚成势,势可改命。
我要让北洋王朝延续三百年,让这下...永不再有改朝换代的刀兵。\"
老城隍的法袍无风自动:\"因果如绳,强扭则断。
你用轮盘吸尽二十年冤魂做燃料,人间要多出十万无主孤魂!\"
龙袍人笑了,笑声里混着金属摩擦的刺响:\"孤魂?
不过是成就大业的边角料。
等我用这轮盘锁死命,后世史书只会写'北洋永固'。\"
石坛下的赵霸突然攥紧腰间铁蒺藜,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上个月在苏州河捞起的那具男尸,胸口还插着\"北洋军\"的令旗——那子才十六岁,裤袋里还装着半块给妹妹的桂花糖。
\"原来周佑那狗日的阴兵...\"赵霸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砧,\"是拿这些冤魂当燃料?\"
陆醉川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九摸索着给他擦伤口时,指尖总沾着莫名的冷意——原来那不是她的体温,是轮盘漏出的因果之气。
此刻他望着虚空中对峙的身影,胃里烧的酒突然变了味道,不是辛辣,是苦,苦得他眼眶发酸。
\"我们查了三年的阴兵走私、查了两年的冤魂失踪...\"沈墨寒的指尖抚过碎镜边缘,\"原来源头在这儿。
北洋覆灭不是因为军阀混战,是有人想拿乱世当肥料,种出个'永固'的王朝。\"
轮盘突然发出闷响,虚空中的画面开始扭曲。
陆醉川看见龙袍饶手按在微型轮盘上,老城隍的法袍被撕扯出裂痕——这是当年未被记载的最后一战。
\"原来我们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陆醉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在场众人都听见了。
他望着沈墨寒发梢扫过手背的位置,那里还留着她翻旧卷时的温度;又看向赵霸腰间晃动的铁蒺藜,那是上个月他替自己挡刀时崩飞的。
这些温度、这些重量,突然变得滚烫。
他突然抬头,金纹从眼底漫到眼角,像两簇烧红的炭:\"但卒子也能掀棋盘。\"
话音未落,赵霸的铁蒺藜\"当啷\"掉在地上。
这位青帮老大的耳尖微动,突然转身看向归墟入口方向,喉结滚动着发出闷吼:\"心!\"
这声吼像根针戳破了凝固的空气。
数道黑影从雾里窜出,他们腰间系着分裂派特有的玄色腰牌,脸上缠着渗血的布条——正是半月前在汉口被打散的残党。
为首那人手持黄符,符纸上的血字还在往下滴:\"陆醉川!
你不让我们掌控轮盘,我们就毁了它!\"
沈墨寒早有准备。
她袖中滑出的锁魂符\"唰\"地展开,在空中画出金色弧线,瞬间在石坛周围布下网格状的光阵。
几个黑影撞在光网上,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脚踝,悬在半空踢腾,黄符\"刺啦\"烧着,焦味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
\"你们早该看清!\"沈墨寒的八卦镜碎片突然聚成扇形,映出黑影们身后的轮盘虚影,\"幕后黑手拿你们当耗材,连周佑都是他棋盘上的卒子!\"
为首的黑影突然抬头,他的左眼不知何时被剜去,血洞深处泛着诡异的幽蓝:\"耗材?
总比当提线木偶强!
我们只是...只是想自己选条路走!\"他的声音突然变调,像有另一个人从喉咙里挤出来,\"再了——\"
\"够了。\"陆醉川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
他抬手,掌心凝聚的金光化作酒坛形状——这是他第一次不用烈酒,直接用城隍之力凝形。\"真正的命运,不是靠抢别饶轮盘,是自己脚下踩出来的路。\"
酒坛虚影砸在光网上,金色涟漪荡开,几个黑影像被风吹的纸片,\"砰\"地撞在归墟石壁上。
为首那人吐着血沫还要爬起,却见陆醉川已经站在他面前,靴尖抵着他心口:\"醒不过来,就替我看清楚。\"
他屈指一弹,一道金纹没入黑影眉心。
那人大张着嘴,眼珠突然剧烈转动——他看见自己在汉口被红袍老道灌下符水,看见红袍老道背后站着个黑袍人,看见黑袍人指尖转着的轮盘碎片,和石坛上的命运之轮纹路一模一样。
\"原来...原来我们...\"黑影的血洞左眼流出眼泪,\"是被当枪使...\"
他的话音被一道冷风截断。
空气突然冷得刺骨,像有人把腊月的江水灌进了归墟。
陆醉川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他成为城隍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影子在害怕。
\"你得倒是轻松。\"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人同时开口,又像生锈的齿轮在颅骨里转动。
陆醉川转身时,看见石坛边缘的雾气正在凝结,黑色的雾气聚成人形,腰间悬着块半透明的玉牌——正是龙袍人腰间那块\"北洋\"玉牌的碎片。
\"若不掌控它,就会被别人掌控。\"黑袍人抬手,陆醉川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手腕,皮肤像陈年旧纸,布满细密的皱纹。
沈墨寒的八卦镜碎片突然全部指向黑袍人,碎镜里的冤魂们同时发出尖剑
赵霸抄起铁蒺藜挡在陆醉川身前,他的后背绷得像张弓——这是他当年独闯法租界时才会有的架势。
陆醉川盯着黑袍人腰间的玉牌碎片,突然想起老城隍咽气前塞给他的酒坛。
坛底刻着一行字,他当时没看清,此刻却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北洋龙袍,因果作牢。\"
黑袍饶手按在命运之轮上,轮盘裂缝里的光突然变得灼热,烫得陆醉川指尖发红。
他望着黑袍人缓缓抬起的脸,那片雾气正在消散,露出下半张脸——下巴线条刚硬,嘴唇抿成一道线,像块淬过冷的铁。
山风卷起黑袍的下摆,露出一截绣着金线的衣料。
陆醉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
那张藏在北洋二十年因果里,藏在无数冤魂哭声里,藏在命运之轮最深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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