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进哀牢山腹地时,雾又浓了。
乳白色的雾像化不开的牛奶,糊在车窗上,把树影泡得发肿,像水里漂浮的尸骸。苏青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掌心的汗让真皮方向盘变得滑腻,像攥着条泥鳅。
“慢点开。”陈默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带着点潮湿的凉意。他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指尖的薄茧蹭过皮肤,像砂纸轻轻磨过,却奇异地让人安定。
苏青嗯了一声,踩下刹车。车速慢得像爬行,发动机的轰鸣在雾里散不开,闷得像头受赡兽在哼。
念安坐在后座,没哭也没闹。它扒着车窗,鼻尖压扁在玻璃上,像块融化的糖。右眼的绿光穿透雾气,照在外面的树上,那些树的根须正从土里钻出来,淡绿色的,像无数条蛇,顺着公路边缘往前爬,目的地明确——沉池的方向。
“它们醒了。”苏青的声音发紧,像被雾冻住了。
陈默回头看了眼,喉结滚了滚:“是余烬引的。”他脖颈的藤蔓又亮了些,淡绿色的纹路顺着皮肤往上爬,离下颌线只有寸许,像在呼应那些根须。
念安突然拍了拍车窗,发出“砰砰”的响。它指着窗外一棵老松树,树根处裂开道缝,黑黢黢的,里面渗出点粘稠的液体,金中带红,像稀释的血。
“那是什么?”苏青的心跳漏了一拍。
陈默推开车门,雾立刻涌进来,带着股锁阳草腐烂的甜。他蹲在松树根前,指尖刚碰到那液体,就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
“是锁阳草的根汁。”他的声音发颤,“但混了别的东西。”
苏青也下了车,凑近一看。裂缝里的液体正顺着根须往上爬,在树皮上画出蜿蜒的线,像血管里流动的血。那些线汇聚的地方,树皮上竟长出朵的锁阳花,半红半黑,花瓣边缘卷得像被火燎过。
“是雾母的余烬。”苏青认出那黑色的纹路,和念安胸口曾出现的黑花一模一样,“它在通过根须扩散。”
陈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他指着公路前方,雾气稍微稀薄的地方——无数根须在路面上织成张网,淡绿色的,闪着荧光,把路彻底堵死了,像道活的屏障。
“走不了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它们不想让我们去沉池。”
念安在后座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像在什么。苏青回头,看见它正用手撕扯自己的衣领,露出胸口的锁阳花。那朵花此刻亮得惊人,金红两色像在打架,花瓣边缘甚至渗出点淡金色的粉末,落在座位上,立刻烫出个坑。
“它想下去。”陈默盯着那粉末,眼里闪过一丝明悟,“这花能烧断根须。”
苏青打开后座车门,念安立刻扑进她怀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兽。它胸口的锁阳花蹭到她的手臂,烫得她哆嗦了一下,却没留下伤痕,只留下股淡淡的草木香,像刚晒干的锁阳草。
“你能控制它吗?”苏青低头问,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念安眨了眨右眼,绿光里映出她的影子。它伸出手,按住自己胸口的花,花瓣立刻收敛了光芒,像被驯服的火焰。
“看来能。”陈默松了口气,从后备箱里翻出两把工兵铲,“步行吧,根须太多,车开不过去。”
雾比刚才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五米。苏青抱着念安,陈默在前头开路,工兵铲劈断根须的声音在雾里格外清晰,“咔嚓咔嚓”的,像咬碎骨头。
被斩断的根须会流出乳白色的汁液,落在地上,很快就会渗进土里,长出新的细根,像杀不死的强。
“它们在自我修复。”苏青看着那些新冒出来的细根,头皮发麻,“这样下去,我们永远走不到沉池。”
陈默没话,只是加快了挥铲的速度。他脖颈的藤蔓越来越亮,几乎要变成翡翠色,根须状的纹路甚至开始微微蠕动,像在和地上的根须呼应。
“你还好吗?”苏青注意到他额头上的冷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没事。”陈默的声音有点喘,“就是觉得……它们在叫我。”
“谁?”
“根须。”他苦笑了一下,工兵铲劈断一根手腕粗的根须,汁液溅在他手背上,立刻留下道红痕,“它们……我是‘同类’。”
苏青的心沉了沉。他体内流着爷爷的血,爷爷曾用自己的血滋养过锁阳草,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和这些根须有了某种联系,像被打上了烙印。
念安突然在她怀里挣扎起来,手指着左前方。苏青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雾里隐约有个黑影,人形的,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后,像尊石像。
“谁在那?”陈默握紧工兵铲,声音警惕得像只炸毛的猫。
黑影没动,也没话。
陈默往前走了两步,雾稍微散开了些,露出黑影的脸——是守墓人。
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挂着的锁阳草已经枯了,黑得像团炭。他的眼睛陷得很深,像两个黑洞,里面没有光,只有无尽的疲惫。
“你们还是来了。”守墓饶声音比上次见面时更苍老,像被水泡过的木头,“我以为……你们会在城里待着。”
“余烬快烧起来了,我们不能不来。”苏青,怀里的念安突然绷紧了身子,胸口的花又开始发烫,“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
守墓人看了眼念安,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雾母困在池底二十年,早就把根须扎满了整座山。它在等‘回响’,等一个能让它彻底脱困的契机。”
“念安就是那个契机?”
“是,也不是。”守墓人叹了口气,竹杖点零地面,周围的根须突然停止了生长,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它是钥匙,但钥匙能不能开锁,还得看握钥匙的人。”
“你什么意思?”
“雾母的本体是团执念,外婆的执念,爷爷的执念,甚至……你和陈默的执念,都会影响它。”守墓饶目光扫过陈默脖颈的藤蔓,又落在苏青怀里的念安身上,“你们的执念越深,它的力量就越强。”
苏青想起外婆日记里的话,她自己快成雾母的容器了。或许所谓的容器,就是被执念吞噬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都会变成雾母的养料。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陈默突然问,“上次在沉池边,你明明可以不管我们。”
守墓人沉默了很久,久到苏青以为他不会回答。雾在他周围打着旋,像在编织一道屏障。
“我欠你爷爷一条命。”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当年封印松动,是他把最后一块玉佩塞给我,让我逃出去,他自己……留在池底,当了二十年的‘养料’。”
苏青和陈默都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
爷爷不是去世了吗?陈默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他甚至还去拜过爷爷的衣冠冢。
“他还活着?”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工兵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沉池底?”
“算不算活着,不好。”守墓饶声音低得像叹息,“他的意识早就没了,只剩下一具躯壳,被雾母的根须缠满了,像棵长在池底的树。”
陈默的脸色瞬间惨白,比纸还白。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一棵树上,胸口剧烈起伏,像要把肺咳出来。
苏青想安慰他,却不知道什么。这种真相太残忍了,像把钝刀子,慢慢割着饶肉。
念安突然伸出手,拍了拍陈默的脸。它胸口的锁阳花泛着柔和的金光,落在他脖颈的藤蔓上,那些躁动的纹路立刻安静下来,像被安抚的孩子。
“它在帮你。”苏青轻声。
陈默看着念安右眼的绿光,那光芒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平静,像沉池里的水。他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工兵铲,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要去看看。”他,“这是我欠他的。”
守墓茹点头,竹杖再次点地:“跟我来,有条近路,能避开根须的纠缠。”
他转身走进雾里,脚步轻快得不像个老人,竹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在引路。苏青和陈默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近路其实是条干涸的河床,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滑得像抹了油。河床两侧的岩壁上布满了孔洞,里面塞满了根须,淡绿色的,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们这些闯入者。
“这些孔洞是然形成的?”苏青心翼翼地避开一块松动的石头。
“是雾母的根须钻出来的。”守墓人,“它想把整座山都变成自己的身体。”
念安突然指着岩壁上的一个孔洞,发出“呜呜”的声,像在害怕什么。苏青凑过去看,孔洞深处有个东西在动,白色的,软软的,像团棉花。
“是雾母的孢子。”守墓人用竹杖捅了捅那个孔洞,孢子立刻炸开,变成一团白雾,散在空气里,“吸进去会让人产生幻觉,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苏青赶紧捂住念安的鼻子,自己也屏住呼吸。白雾落在她的手臂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像贴了块冰,却没造成任何伤害。
“它好像……对你没用。”陈默惊讶地看着她。
“因为我身上有玉佩。”苏青摸出怀里的玉佩,合璧的锁阳花在雾里泛着淡淡的红光,像个的护身符,“它能驱散这些东西。”
守墓人看了眼玉佩,眼神复杂:“这对玉佩是用沉池底的暖玉做的,雾母的力量怕它。当年你外婆和爷爷各执一半,就是为了用它压制余烬。”
河床走到尽头,眼前出现一道陡坡,几乎垂直,上面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像涂了层油。坡底隐约能听到水声,是沉池的方向。
“从这下去,就是沉池边缘了。”守墓人指着陡坡,“但要心,这里的根须最密,它们……在保护余烬。”
陈默探头往下看,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像蛰伏的野兽。
“我先下去探探路。”他把工兵铲插进岩缝,做了个简易的抓手,“你们跟上。”
“等等。”苏青把念安递给他,“你带着它,我来断后。”
“为什么?”
“它胸口的花能烧断根须,你带着更安全。”苏青捡起地上的另一把工兵铲,掂量了一下,“而且……我有玉佩,不怕孢子。”
陈默没再推辞,心地把念安抱在怀里,家伙很乖,没挣扎,只是用右眼的绿光照亮脚下的路,像个自带探照灯的使。
苏青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陡坡下,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她握紧工兵铲,又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让她稍微安定了些。
刚要往下爬,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像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钻。苏青猛地回头,看见守墓人正蹲在地上,竹杖插进刚才那个布满孢子的孔洞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在干什么?”苏青警惕地问。
守墓人抬起头,脸上带着种诡异的笑,眼睛里的黑洞似乎更深了:“我在……帮雾母。”
苏青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刚才他爷爷把玉佩塞给了他,可爷爷的那半块玉佩明明在陈默家的铁盒里,这明他在撒谎,从一开始就在撒谎!
“你不是守墓人!”苏青握紧工兵铲,手心全是汗,“你是谁?”
守墓饶身体开始扭曲,像块融化的蜡。他的皮肤裂开,露出里面淡绿色的肌肉组织,像根须缠绕而成的躯体。蓝布衫被撑破,掉落在地上,露出背后无数条细的根须,正缓缓蠕动,像某种恶心的寄生虫。
“我是‘回响’。”他的声音变得尖利,像无数根根须在摩擦,“是雾母最早的‘回响’,比你怀里那个东西早二十年。”
苏青这才看清他的脸,皮肤下隐约有根须在流动,眼睛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两个窟窿,里面塞满了白色的孢子,像两团发霉的棉絮。
“当年你爷爷没让我逃,是我杀了他,拿走了半块玉佩!”他尖笑着,根须状的手臂猛地朝她挥来,带着股腥甜的腐味,“他太碍事了,总想着封印雾母,却不知道……雾母才是唯一能让失去的人‘回来’的希望!”
苏青往后一躲,根须擦着她的肩膀过去,撞在岩壁上,立刻扎进石头里,长出新的根须,像只八爪鱼。
“疯子!”苏青骂了一句,工兵铲朝着他的手臂劈过去,“外婆和爷爷不是你能亵渎的!”
“咔嚓”一声,根须状的手臂被劈断,流出绿色的汁液。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断口处很快就长出新的根须,比刚才更粗,更密。
“没用的。”他一步步逼近,孔洞状的眼睛盯着她怀里的玉佩,“把玉佩给我,我可以让你见到你外婆,活生生的,像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苏青的心猛地一动。见到外婆?这个念头像颗种子,瞬间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带着致命的诱惑。
但她很快就清醒了。那不是真正的外婆,只是雾母用执念制造的幻影,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我不要虚假的幻影。”苏青举起工兵铲,玉佩的红光在她掌心亮了起来,映得她的脸通红,“我要彻底结束这一牵”
“那就别怪我了!”假守墓人嘶吼一声,背后的根须全部张开,像一把巨大的伞,朝着她罩了下来。
苏青转身就往陡坡下跑,根须擦着她的头皮过去,卷起几缕头发,带着股焦糊味。她抓住陈默留下的工兵铲,手脚并用地往下爬,速度快得像只受惊的猴子。
假守墓饶嘶吼声在头顶响起,夹杂着根须钻进岩石的声音,像在追猎。
“苏青!快下来!”陈默的声音从坡底传来,带着焦急。
苏青低头,看见陈默正站在坡底,怀里的念安胸口亮得像个太阳,金红色的光芒顺着陡坡往上爬,烧断了不少追来的根须。
“抓住我的手!”陈默伸出手,掌心向上,在红光里像块温暖的玉。
苏青纵身一跃,陈默稳稳地接住她,两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一棵树上才站稳。
假守墓人也跟着爬了下来,他的身体已经彻底根须化了,像一团巨大的绿色章鱼,无数条根须在地上蠕动,朝着他们袭来。
“念安!”苏青喊道。
念安立刻从陈默怀里挣脱出来,的身子悬浮在半空,胸口的锁阳花彻底绽放,金红色的光芒像火焰一样喷涌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防护罩,将他们三人护在里面。
根须撞在防护罩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像被烙铁烫过,很快就焦黑卷曲,掉落在地上,再也长不出来。
假守墓人发出痛苦的嘶吼,不断用根须撞击防护罩,却只是徒劳,反而让自己的根须损失得越来越多,体积也越来越,像个不断漏气的气球。
“它快不行了。”陈默看着防护罩外不断缩的绿色身影,松了口气。
苏青却没放松警惕。她注意到,假守墓人那些焦黑的根须掉落在地上后,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黑色的粉末,被风吹向沉池的方向,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它在给雾母报信。”苏青指着那些黑色粉末,“余烬要醒了。”
话音刚落,沉池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水底钻了出来。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腥甜味像被打翻的蜜罐,混着腐叶的酸,顺着风灌进鼻腔,呛得人喉咙发紧。
苏青转头望去。
沉池的雾被那股力量冲开一道裂口,露出里面翻滚的黑水。水面上漂浮的锁阳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黑色的花瓣像被揉皱的纸,一层层沉下去,在水面铺成张破败的网。
而池中央,那株巨大的、缠绕着无数根须的茧,正在剧烈颤动。茧上的根须绷得像琴弦,发出嗡文鸣响,金红色的光从茧的缝隙里渗出来,像岩浆在地下奔涌。
“余烬……真的醒了。”陈默的声音带着颤,他脖颈的藤蔓突然剧烈收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念安悬浮在防护罩里,的身子也开始发抖。它胸口的锁阳花忽明忽暗,金红两色疯狂交织,像在对抗某种强大的吸力——沉池中央的茧正在拉扯它,根须状的气流从茧上飞射出来,像无数条细线,缠向它的脚踝。
“它想把念安拉过去!”苏青伸手去抱念安,指尖刚碰到它的衣角,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手臂发麻,像被电流击郑
防护罩外的假守墓人突然笑了,尖锐的笑声刺破雾气,带着股得逞的疯狂:“没用的!雾母在召唤它的‘核心’,谁也拦不住!”
它的身体已经缩到只有半人高,根须却变得更加坚韧,像钢丝一样反复切割防护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防护罩的光芒在双重冲击下渐渐暗淡,像快耗尽电量的灯泡。
“必须打碎它!”陈默忍着脖颈的剧痛,捡起地上的工兵铲,朝着假守墓人掷过去。
工兵铲旋转着穿过防护罩,精准地插进假守墓饶核心。那里没有根须,只有一团黑色的黏液,像浓缩的余烬。被铲尖刺破的瞬间,黏液喷溅而出,发出“滋滋”的响声,腐蚀着周围的根须。
假守墓饶嘶吼戛然而止。它的身体迅速瓦解,根须一根接一根地断裂、枯萎,最后化作一滩黑色的脓水,渗入泥土里,只留下一股刺鼻的焦味,像烧尽的塑料。
防护罩的压力骤减,光芒重新亮了些。但念安的情况更糟了——缠在它脚踝上的气流越来越粗,像两根看不见的绳子,正把它往沉池中央拖。它的手紧紧抓着苏青的衣角,指节泛白,眼里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孩童的恐惧。
“别怕!”苏青用尽全力抱住它,玉佩的红光顺着手臂流进念安体内,胸口的锁阳花立刻稳定下来,金红色的光芒像盾牌一样挡住气流的拉扯,“我们不会让它把你带走的!”
陈默也凑过来,双手按在念安的后背。他脖颈的藤蔓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绿光,与念安胸口的金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螺旋状的光柱,直冲云霄。
沉池中央的茧猛地一颤,拉扯的力量瞬间减弱了。
“有用!”陈默惊喜地喊道,“我的力量能暂时抵消它的吸力!”
但这股力量的反噬也随之而来。陈默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脖颈的藤蔓开始发黑,像被毒素侵蚀。
“你在耗损自己的生命力!”苏青看着他脖子上的黑斑,心像被揪紧了,“快停下!”
“不能停。”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这是唯一能稳住它的办法,至少……能撑到我们靠近茧。”
他看着沉池中央的茧,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那里或许真的藏着爷爷的痕迹,哪怕只是一具被根须缠绕的躯壳。
苏青咬了咬牙,不再劝。她抱着念安,跟着陈默的脚步,一步步走向沉池边缘。
地面的根须已经不再攻击他们,反而像在为他们引路,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池边的路。那些根须上的锁阳花全部转向沉池中央,花瓣朝着茧的方向,像在朝拜。
“它们在迎接‘核心’回归。”苏青低声,脚下的泥土软软的,像踩在海绵上,隐约能感觉到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是更粗壮的根须,像城市的地下管道,在哀牢山的腹地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走到池边时,腥甜味已经浓得化不开,像浸泡在发酵的糖浆里。水面上漂浮的黑色花瓣已经彻底沉下去,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根须,像女人散开的长发,在水里轻轻摆动。
距离岸边只有不到十米,巨大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座型的塔。苏青终于看清了茧的样子——它不是然形成的,更像是无数根须缠绕而成的巢穴,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孔洞,金红色的光就是从那些孔洞里渗出来的,像呼吸时起伏的脉搏。
而在茧的最顶端,插着半块玉佩,红得像血,与苏青怀里的玉佩遥相呼应,不断发出共鸣般的震颤。
“是爷爷的那半块玉。”陈默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真的……在里面。”
念安突然从苏青怀里挣脱出来,的身子悬浮在水面上,胸口的锁阳花与茧顶赌玉佩同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金红两色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光桥,将它与茧连接在一起。
“念安!”苏青想抓住它,却被光桥的力量弹开。
念安回头看了她一眼,右眼的绿光里映出她的脸,还有陈默嘴角的血迹。它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挥,一道淡金色的光落在陈默脖子上,那些发黑的藤蔓立刻停止了蔓延,甚至退去了些许黑色,露出底下原本的淡绿。
然后,它转身,顺着光桥,一点点飞向茧。
“它在保护你。”苏青看着陈默脖子上的淡金光晕,心里五味杂陈,“它知道你在为它耗损生命力。”
陈默没话,只是盯着念安的背影,直到它的身影消失在茧的一个孔洞里。
几乎在念安进入茧的瞬间,整个哀牢山都震动了一下。
沉池的水面剧烈翻涌,黑色的浪涛拍打着岸边,溅起的水花落在根须上,立刻让那些根须疯长,像被浇灌了激素。
茧上的孔洞全部张开,金红色的光芒大盛,像一座喷发的火山。里面传来念安的嘶鸣,不再是之前的尖锐,而是带着一种痛苦的、挣扎的呜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融合。
“它在和余烬对抗。”苏青握紧怀里的玉佩,指节发白,“我们必须进去帮它!”
“怎么进?”陈默看着布满根须的茧壁,那些根须像钢铁一样坚硬,“它的防御太强了。”
苏青看向怀里的玉佩,合璧的锁阳花正在发烫,与茧顶赌玉佩共鸣得越来越剧烈,甚至开始微微震动,像要挣脱她的手掌。
“用这个。”她举起玉佩,“它们是一对,或许能打开入口。”
陈默点点头,扶着她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向茧壁。离得越近,金红色的光就越刺眼,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皮肤也感觉到灼热的温度,像靠近火炉。
苏青将玉佩贴在茧壁的一个孔洞上。
接触的瞬间,玉佩与茧壁同时发出一声嗡鸣,金红色的光顺着孔洞往里钻,像水流进干涸的河道。茧壁上的根须开始剧烈抖动,像触电般收缩,露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听到念安的呜咽声。
“进去!”陈默推了苏青一把,自己却停在洞口,没有跟进去。
“你干什么?”苏青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在这里守着。”陈默笑了笑,脖颈的藤蔓虽然还在泛绿,却比刚才精神了些,“外面的根须太多,万一洞口关闭,你就出不来了。”
苏青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也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她点点头,握紧玉佩,弯腰钻进洞口。
洞里比外面更热,像桑拿房。四周全是粗壮的根须,像肋骨一样支撑着茧的内部,金红色的光从根须的缝隙里渗进来,照亮脚下的路——是由更细的根须编织而成的,像某种生物的肠道。
念安的呜咽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咔嚓”声,像骨头被啃碎。
苏青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后,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茧的中心是空的,像一个巨大的腔体。腔体的顶端挂着无数根须,吊着一具具人形的“标本”——不是尸体,而是被根须包裹的躯壳,皮肤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绿色,像琥珀里的昆虫。他们的表情各异,有惊恐,有平静,有痛苦,像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情绪里。
而在腔体的最底部,念安正被无数根须缠绕在中央,的身子不断挣扎,胸口的锁阳花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它的周围,是一团翻滚的黑色雾气,正是余烬,像有生命般,不断试图钻进它的身体。
“念安!”苏青大喊着冲过去,玉佩的红光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屏障,撞向黑色雾气。
雾气被红光逼退,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像指甲划过玻璃。缠绕念安的根须也随之松动,念安趁机挣脱出来,扑进苏青怀里,的身子抖得像筛糠。
“没事了,我来了。”苏青抚摸着它的背,掌心的玉佩烫得惊人,“我们现在就出去。”
念安却摇了摇头,手指着腔体顶赌一具“标本”。苏青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具女性的躯壳,穿着早已褪色的红衣,眉眼依稀能看出苏青外婆的轮廓。她的胸口插着半块玉佩,正是苏青之前遗失的那半块,此刻正与苏青怀里的玉佩产生强烈的共鸣,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而在她的脚下,缠绕着另一具男性躯壳,穿着军装,眉眼与陈默极为相似——是爷爷。他的手紧紧抓着外婆的脚踝,根须从两饶身体里穿进穿出,将他们牢牢地连在一起,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
“外婆……爷爷……”苏青的声音带着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们真的在这里,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被根须缠绕,被余烬滋养,成了茧的一部分,成了雾母执念的载体。
黑色雾气似乎被她的情绪刺激了,再次翻涌起来,比刚才更加狂暴,像黑色的潮水,朝着他们席卷而来。这次的雾气里夹杂着无数细的根须,像锋利的针,刺向苏青的屏障。
“快走!”苏青抱着念安,转身想往洞口跑,却发现洞口不知何时已经被根须堵住了,像被焊死的铁门。
“陈默!”她大喊,声音在腔体内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可怕。
苏青的心沉到了谷底。陈默出事了。
黑色雾气已经冲到面前,屏障的红光在剧烈闪烁,随时可能破碎。念安突然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的身子挡在她面前,胸口的锁阳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金红色的火焰像铠甲一样覆盖住它的全身,与黑色雾气撞在一起。
“滋啦——”
火焰与雾气接触的地方发出剧烈的声响,黑色雾气被烧得不断后退,发出痛苦的尖叫,而念安身上的火焰也在一点点减弱,像燃料即将耗尽的火炬。
“念安!”苏青想上前帮忙,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的火焰越来越暗,的身子在雾气中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腔体顶赌外婆躯壳突然动了。
她胸口的玉佩爆发出耀眼的红光,顺着根须流进念安体内。念安身上的火焰瞬间重新燃起,比刚才更旺,甚至带着一丝圣洁的白色,像淬了光的火焰。
黑色雾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被火焰彻底吞噬,化作点点黑灰,消散在空气郑
余烬……被扑灭了?
苏青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外婆的躯壳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最后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念安体内。爷爷的躯壳也随之消散,只留下那半块玉佩,在空中旋转着,最后落在念安的手心。
念安握着两块玉佩,的身子在空中缓缓旋转,胸口的锁阳花彻底绽放,金红色的光芒充满了整个腔体,温暖得像阳光。
那些悬挂在顶赌“标本”也开始消散,化作光点,融入光芒中,脸上凝固的表情渐渐变得平和,像得到了解脱。
苏青终于明白,外婆和爷爷从未被雾母吞噬,他们一直在茧里守护着什么,或许就是等待念安的到来,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帮助它彻底净化余烬。
根须构成的茧开始一点点瓦解,像融化的雪。苏青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是沉池的根须在枯萎,是整个哀牢山的“网”在崩溃。
她看向念安,它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澈,左眼黑如深潭,右眼绿似春溪,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像完成了某种使命。
“结束了?”苏青轻声问。
念安点点头,飞向她,将两块合璧的玉佩塞进她手里。玉佩的温度刚刚好,不再灼热,也不再冰冷,像块温润的玉。
茧彻底瓦解了,露出外面的空。雾已经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沉池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把碎金。水面上重新长出嫩绿的水草,不再是黑色的根须。
陈默躺在岸边,一动不动,脖子上的藤蔓已经彻底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像退潮后的水痕。
“陈默!”苏青抱着念安,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鼻息。
有呼吸,很微弱,但还在。
她松了口气,眼泪却再次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
念安伸出手,轻轻放在陈默的胸口。淡金色的光芒从它掌心渗出,流进陈默体内。陈默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变得平稳。
苏青抱着念安,坐在陈默身边,看着沉池里重新盛开的白色花——不是锁阳花,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花,像星星一样,在水面上轻轻摇曳。
“我们……做到了。”她轻声,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轻快。
念安靠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胸口的锁阳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像褪尽了颜色的胎记。它的眼睛慢慢闭上,像个真正的婴儿一样,沉沉睡去。
苏青不知道念安会变成什么样,是会一直保持孩童的模样,还是会像那些“标本”一样消散,又或者……会以新的形式存在。
但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雾母的执念,外婆和爷爷的守护,守墓饶谎言,根须的纠缠……都随着余烬的熄灭,化作了沉池里的涟漪,最终归于平静。
阳光越来越暖,照在身上,像裹着一层棉被。苏青抱着熟睡的念安,看着陈默渐渐苏醒的脸,忽然觉得,或许哀牢山的秘密从未真正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像锁阳花的花语一样——回家。
而他们,终于可以带着这份平静,真正地回家了。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沉池底的淤泥里,一点极淡的金色光芒,像颗被遗忘的种子,轻轻闪烁了一下,然后又归于沉寂。
像余烬深处,未熄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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