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往太庙去后,孟姝总算得了空,由绿柳陪着往偏殿换了妃位常服。
九树花钗冠换成了更轻便的七尾凤钗,厚重的翟衣也换作绣着缠枝纹的袍服,她端过绿柳递来的凉茶抿了口,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梅姑姑原是要跟着乳母去照看玉奴儿的,因孟姝拦着没去成。两刻钟前,她还有些不放心的与孟姝作别,提着冬瓜蒸的石榴面果儿出宫往长春园行宫去了。
回到正殿,孟姝身前来了一拨又一拨宗妇官眷,其中以永平郡主和唐玉儿最为熟络。
一来,永平郡主与云夫人是旧识,当初在灵犀山庄诗会上,孟姝也是见过永平郡主的。
二来,怀安侯府大姐唐玉儿嫁到睿亲王府,唐玉儿性子温和又有分寸,先前便与纯妃交好,连带着孟姝对她也有几分好福
“瑾妃娘娘如今可是宫里最受瞩目的人了。”
永平郡主携着弟媳唐玉儿坐在一处,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感慨。
不止她,殿内坐着的宗妇和三品以上官眷,目光总忍不住往孟姝那边瞟,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以选侍身份入宫的孟氏,竟能一步步走到瑾妃之位,成了皇长子的生母。
这般境遇,也实在让人唏嘘。
今日永平郡主入宫前便已拿定主意,要借着这场满月宴,与新晋的瑾妃搭上话。她本来还顾忌着云夫人,临出府门前还在琢磨着分寸要如何拿捏,才能不显露痕迹。
可眼下瞧见云夫人与孟姝言笑晏晏的模样,完全瞧不出有任何隔阂,因此她也就略略放心的起身去与孟姝搭话。
毕竟她有个刚过了三周岁的儿子,若将来他能做皇长子的伴读,前程自然就稳妥得多了。
其实想着为孩子铺条金光道的又何止永平郡主一人?
即便孟姝与临安侯府渊源深厚,可端看皇长子在皇上心中份量,能沾上半点干系,都是旁人求不来的机缘。因此有人借着送贺礼的由头往前凑,身边有带着贴身丫鬟、嬷嬷的,甚至拉着绿柳些家常想套近乎,个个眼底都藏着期盼,谁也不肯轻易放过这场满月宴带来的机会。
不过殿内的热闹也分两处。
孟姝这边是文官世家与宗室女眷为主,言语间总绕着“孩子”“开蒙”一类的话头,透着几分活络。
而皇后那边,虽也围着不少人,却多是武将官眷,她们眼里虽也有羡慕,却更顾忌着镇北侯府,因此都冷眼瞧着。
就在这时,庆国公夫人陈氏上前,向皇后行过礼道,“臣妇给皇后娘娘问安,一早国公府得了恩典,臣妇想往昭庆殿瞧瞧庆嫔,听闻她昨夜不大好,臣妇实在放心不下。”
皇后缓声道:“昨儿夜里虽看着凶险,幸得太医去的及时,眼下庆嫔妹妹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庆夫人不必担忧。”
着抬眼示意杏雨,“你陪着国公夫人往昭庆殿走一趟,记着午时前带夫人回来赴宴。”
“是。”杏雨躬身应下,恭敬的引着庆夫人往外走。
皇后目送她们走远,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
知雪凑上前轻声道:“娘娘安心,册封礼已经顺利结束,满月宴也筹备多日,奴婢和桂嬷嬷盯着呢,断不会出什么岔子......”
话音还没落下,殿外忽然走进个身影,仁明殿首领内侍陈令面上虽保持着镇定,眼角的慌乱却是藏也藏不住。他没敢直接上前,只快步走向桂嬷嬷身边,压低声音了几句。
桂嬷嬷原本正核对席面,听着听着猛地抬头,眼风飞快扫过孟姝那边,赶忙向皇后汇报。
孟姝正与云夫人和永平郡主闲聊,眼角余光却没漏过皇后那边的动静。
只听永平郡主笑着了一句:“夏日暑气太盛,府里厨娘新琢磨晾薄荷凉糕,用井水镇过,入口倒也清爽。改日臣妾将方子带去娘娘那儿,娘娘若不嫌弃,不妨让厨房试试。”
孟姝微微颔首,“有劳郡主费心了,婉儿一向畏热,若这方子合用,咱们倒要多谢郡主呢。”
永平郡主笑着应了,又了几句闲话才告退。
云夫人见孟姝事事都想到纯妃,脸色愈加柔和。
她心的觑了皇后那边一眼,见桂嬷嬷还在低声回话,皇后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便凑近孟姝耳边,压着声音问:“瞧这模样,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孟姝唇角微扬,“无妨,夫人只管坐着喝茶......”着,目光漫不经心地往殿内扫了一圈,在曲婕妤那边稍作停留。
曲婕妤正侧头与身边的瑞雪话,面上一切如常,只是她到底有没有看向皇后那边,孟姝坐的位置一眼便能看清。
果然不出她所料,绣房里的手脚是她布的局。
绿柳轻声道:“曲婕妤在宫里无权无势的,竟能在暗地里做成这些事,奴婢还是瞧她了。”
“——皇上驾到。”
内侍唱诺声传来,御案之后,皇后深吸一口气,起身步下玉阶迎驾。
孟姝当即起身,刚要随在皇后身后往殿外走,就见皇上抱着玉奴儿已大步走进殿内。怀里的襁褓裹得严实,他手臂微屈护着,步履比往日稍快。
殿内众人跪伏在地见驾,眼角不由自主地往皇上怀里瞟,又飞快用余光撞了撞身旁的人——
寻常皇子满月,能得皇上亲自赐名已是荣宠,哪有被九五至尊这样贴身护着的?看这光景,皇长子在皇上心里的份量,怕是比众人想的还要重得多。
如永平郡主这样的,心思转的更快——莫非从太庙回来这一路上,皇上都是亲手抱着的?连乳母、内侍都没沾手?
她悄悄往身旁的弟媳那边挪了挪膝盖,用眼神递了个疑问,唐玉儿回了个同样震惊的眼神。
乳母同时突发患病的消息到底没有传开,满月宴的乐声按时响起。
只是孟姝从皇上手中接过襁褓时,皇上在她耳边低低了句:“乳母染了怪症,已送去太医院彻查。姝儿别怕,玉奴儿好好的,这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孟姝的演技炉火纯青,皇上的话刚完,她脸上的血色就褪了大半。
先是瞳孔微缩,紧接着唇角抿紧,眼底漫上一层薄红,从得知消息的吃惊到反应过后的震怒、后怕,眨眼间就完成了。
再加上配合着的低头仔细检查玉奴儿的脖颈、手心的动作,指腹轻轻拂过孩子的脸颊....皇上原本稍定的心,被她这副略带慌乱的模样勾得又乱了几下。
他看着孟姝将耳朵贴近襁褓听孩子的呼吸,看着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喉间动了动,终究只了句:“别担心,有朕在。”
刚满月就出了这等事,皇上那点刚压下去的愠怒又浮了上来。
皇后这边在凤座上坐下,接触到皇上的余光,脊背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她仔细回想,一时也没想通到底哪里出了纰漏,这是她重掌宫权后主持的头一场大礼,即便心里的嫉恨已经漫出来了,她也半分都没有懈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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