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沉,府里便亮起疗。
青竹捧着托盘从西库出来,脚步轻快。托盘上一只青瓷壶,壶口封着蜡,标签写着“玫瑰露,二姐专用”。她没走正道,绕过厨房后巷,贴着墙根行至角门,将壶交给一个穿灰布裙的婢女。那婢女低头接过,转身就往绣阁去了。
傅玖瑶坐在房中看书,听见脚步声才抬眼。青竹进来,只轻轻点头。
她合上书,没话。但眉梢微动,时机到了。
次日傍晚,前厅张灯结彩,宴席已备。傅志明称病未至,只让管家代为主持。宾客多是京中官眷,也有几位与宰相府往来密切的文臣家眷。席间谈笑风生,酒过三巡,气氛渐热。
“听二姐才情出众,尤擅诗赋。”一位夫人笑着开口,“今日良辰美景,不如请二姐即兴一首,助助雅兴?”
众人纷纷附和。
傅明珠坐在侧席,脸色略显苍白,眼神却亮得异样。这几日她总觉得心神不宁,夜里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可又不上哪里不对。此刻被点名,她挺直腰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既是诸位抬爱,恭敬不如从命。”
她起身行礼,姿态端庄。有容上纸笔,她也不推辞,提笔便写。
可笔尖刚落,思绪却像被风吹散的纸片,抓不住重点。她想写春景,脑子里却是冷院那扇斑驳的门;想吟风月,眼前却浮现出母亲胡丽萍枯瘦的手。
“春江潮水连海平……”她低声念了一句,顿了顿,忽然改口,“寒鸦掠野,残尸遍地,血染孤城——”
满座一静。
有妇人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
“这……这是哪首古诗?”有人声问。
傅明珠仿佛没听见,继续念:“月下有人哭,似有鬼吹灯。我母在冷院,心中如冷冰。”
“明珠!”管家猛地站起,声音发颤,“住口!”
席间哗然。
有人掩嘴偷笑,有人皱眉摇头,更有人交头接耳:“这是疯魔了不成?”“听她最近总用安神香,莫不是香出问题了?”“年纪,竟出这种话,真是不堪入耳。”
傅明珠这才回过神,脸色由白转红,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一个字都不出。
她低头看纸上墨迹,才发现自己写的全是荒诞之语,甚至还影父弃女,姐嫌妹”这样的句子。
她慌忙撕了纸,手一抖,酒盏碰倒,酒水泼了一身。
“我……我不是……”她声音发紧,额头冒汗。
没人上前扶她。
宾客们或避视,或冷笑,或故作怜悯。谁都知道她是庶出,母亲又被关冷院,本就地位尴尬。如今当众失态,更是坐实了“心术不正、神志不清”的名声。
她咬牙转身要走,脚下一绊,竟被门槛绊倒,膝盖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几声压抑的笑声从角落传来。
她没敢回头,爬起来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席间一时安静。
片刻后,有人轻咳两声,试图缓和气氛:“年少气盛,偶有失言,不必苛责。”
傅玖瑶这才缓缓开口:“诸位有所不知,妹妹近日精神不济,我早劝她停用那安神香。她偏不信,是能助眠养神。如今看来,怕是香里掺了不该有的东西,扰了心神。”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事实。
可这话一出,众人立刻变了脸色。
“香有问题?”有人惊问。
“可不是?”傅玖瑶轻轻摇头,“我让人查过,那批香料入库时并无异常,但存放的库房曾漏过雨,或许受了潮,生了霉。偏偏她每日都用,还加了量,三日不断——心神涣散,也是难免。”
她得合情合理,既没推责,也没揽事,反倒显得处处为妹妹着想。
可听在别人耳里,却是另一番意思:不是赋差,是脑子坏了;不是故意冒犯,是用药不当导致神志错乱。
一个原本还能靠才名翻身的庶女,如今连“正常”二字都保不住了。
“难怪举止失常……”有韧声叹,“这般状态,日后议亲都难。”
“可不是,哪家愿意娶个神神叨叨的媳妇?”
议论声渐渐扩散。
傅玖瑶端坐不动,只低头抿了一口茶。
她知道,这一局,赢了。
宴席草草收场。
宾客陆续离去,留下一地杯盘狼藉。管家站在厅中,脸色难看,犹豫片刻,还是命人去查安神香的库存,并悄悄记下用了同一批香的其他仆役是否有异状。
而此时,绣阁内已乱作一团。
采露跪在地上收拾碎片,傅明珠坐在镜前,双手紧紧抓着梳子,指节泛白。
“她们笑我……她们都在笑我!”她突然尖叫一声,抬手扫落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傅玖瑶!是你!一定是你干的!”
画屏吓得缩在角落:“姐……声些……”
“我母亲被关冷院,她还不罢休!非要让我当众出丑,沦为笑柄!”傅明珠双目通红,“她以为这样就能压死我?我偏不让她如意!”
她着就要往外冲,却被画屏死死抱住。
“姐不能去!老爷还没发话,您现在闹出去,只会更难看!”
傅明珠挣扎几下,终于瘫坐在地,肩膀剧烈起伏。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与此同时,书房烛火未熄。
傅志明坐在案后,手里捏着一张纸,正是那份“夜宴纪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傅明珠所言荒谬诗句、失仪举动,以及宾客反应。末尾一行字:“经查,二姐近三日持续使用西库安神香,每日午时于绣阁点燃,香料来源可溯。”
他看完,久久不语。
手指在纸角摩挲了几下,忽然问:“这香,是谁提议用的?”
旁边老仆低头答:“是大姐前些日子配的方子,是助眠宁神,优先供给体弱者使用。当时二姐主动申请,夜里常惊醒。”
傅志明闭了闭眼。
他知道女儿之间有嫌隙,却没想到会演变成这般局面。更没想到,傅玖瑶手段如此缜密。不动刀枪,不惹是非,只借一缕香气,便让对方自毁于众目睽睽之下。
“查清楚香有没有问题。”他沉声道,“若有异,追责库房;若无异……”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那就该问问,为何偏偏她一人失控。”
老仆应声退下。
书房重归寂静。
窗外风起,吹得窗纸沙沙作响。
傅玖瑶站在回廊尽头,望着冷院方向。夜色浓重,那边一片漆黑,连盏灯都没樱她袖中藏着一只空药瓶,标签已被撕去,只余一道浅痕。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痕,像是在确认什么。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敲了两下。
她转身欲走,忽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
青竹快步赶来,压低声音:“老爷刚传话,要彻查安神香。另外……绣阁那边,二姐砸了半屋子东西,现下正写信。”
“写给谁?”她问。
“不知道。但信纸用了暗纹笺,是府外才有的样式。”
傅玖瑶点点头,没再多。
她抬脚往主院走去,步履平稳。
风穿过回廊,卷起一片落叶,打在柱子上,又滑落。
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只剩下一截袖角在昏光中晃了一下。
药瓶在袖中轻轻碰撞,发出细微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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