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更刚过,傅玖瑶便睁开了眼。
她没有动,只是指尖在枕下轻轻一扣,铜盒的边角硌着掌心,带着夜里的凉意。门外巡更的脚步声准时响起,节奏如常,但她知道,有人已经出手了。
青竹几乎是贴着门框进来的,鞋底没发出一点声响。“茶水里的东西查清楚了。”她压低声音,“是西库入库那批秋露白,登记双签都齐全。”
傅玖瑶坐起身,披上外衣。她没问多余的话,只道:“把人事簿拿来。”
傅明珠在摸她的底线,也在试她的反应速度。
她合上册子,“从今起,所有入口饮食,加一道熏香流程。用我前些日子配的安神料。”
青竹迟疑:“可那香……”
“放心。”傅玖瑶嘴角微扬,“现在用的,不伤人,只让人多几句实话。”
她起身走向内室,推开暗格,取出“壬字一”号琉璃瓶。药液澄澈,像无色的水。她摇晃了一下,倒出半滴在指尖,轻轻搓开。
无味,无福
但只要连续吸入三,心神就会松懈,藏再深的话也容易脱口而出。
“改配方。”她转身打开《杂药辑要》,翻到空白页,“去掉蝉蜕粉,桂花露换成薄荷汁,剂量减半。我要它像春风,吹得人不知不觉就敞了心扉。”
她提笔写下“癸字系帘,又补了一句:“适用于短期诱导,重点投放绣阁、花园偏门、膳房后巷。”
青竹记下,低声问:“真让她得手?”
“她不出手,怎么收网?”傅玖瑶将新药瓶封好,交给她,“送去香料房,就是我新调的助眠方,每日午时点燃一炉,优先供二姐院里使用。”
她完,走到书案前,展开一张府邸布防图。纸面泛黄,是她亲手绘制的各处巡查路线。她拿起朱笔,在东角门、浣衣房后巷、冷院通往后园的径上画了三个圈。
“巡更路线微调。”她指着图,“东角门加半个时辰双岗,浣衣房那边绕个弯,经过后巷再折回。别增人,别换服,就按平常走法,但时间错开一刻。”
青竹点头:“奴婢明白,像是例行调整,不会引人怀疑。”
“对。”傅玖瑶收起图纸,“风不能太大,也不能太。我要她们觉得安全,才敢真正开口。”
光刚亮,府里照常运转。
傅明珠在绣阁里绣了一上午的帕子,针脚细密,却歪了几处。她盯着那几道错线看了许久,忽然抬手撕了整块布料。
“姐息怒。”画屏连忙收拾碎片,“许是昨晚没睡好。”
“我母亲被关在冷院,饭都要经人查验才能送进去,我能睡好?”傅明珠冷笑,“傅玖瑶这是要把我们当成犯人养着。”
采露不敢接话,只低头扫地。
傅明珠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巡更的丫鬟走过,脚步整齐,一切如常。她盯着那队人影远去,忽然道:“去后角门看看,那个卖花的老妪来了没有?”
画屏一愣:“姐不是……最近别联系外头吗?”
“就是因为安静太久,才该动一动。”傅明珠冷笑,“她以为把我母妃困住,我就没办法了?我偏要让她知道,什么叫步步紧逼的代价。”
一个时辰后,花园径旁多了个卖花郎。
他穿着洗旧的青布衫,挑着一担夜兰,香气清幽。路过绣阁时,画屏果然出来,买了束花,转身就走。
那韧头算钱,袖口滑出一枚铜牌,指尖一捻,药囊无声破裂。
下午申时,阿衡回来复命。
“画屏买完花,没直接回绣阁,绕去了浣衣房后巷,在那儿站了不到半盏茶工夫,跟个背影话,看不清脸。之后她回了院子,把花插在窗台,一直没动。”
傅玖瑶听完,只问一句:“铜牌还在吗?”
“在,已经回收,荧光粉附着完好。”
“带我去看看那条路。”
她换了一身素色裙衫,披上薄披风,由青竹陪着,沿着巡更路线慢慢走过浣衣房后巷。地面铺着碎石,两侧是高墙,角落堆了些旧木箱,平日少有人来。
她在一处墙根停下,蹲下身,指尖拂过石缝。
“这儿有刮痕。”她轻声道,“新留的,像是有人靠过,衣料蹭到了墙。”
青竹顺着看去,果然发现一点极淡的蓝线,缠在石棱上,像是从袖口勾下来的丝线。
“拿回去。”傅玖瑶将丝线收入瓷管,“比对采露今早穿的那件衣裳。”
当晚,青竹带回消息:丝线颜色质地完全一致。
傅玖瑶坐在灯下,打开玉匣,再次凝视那半枚“萧”字暗印。她没再多想,合上匣子,取出《杂药辑要》,在最新一页写下:
“壬字一可用,癸字续进,待其自燃。”
写完,她抬头看向窗外。
月光斜照在廊柱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她想起什么,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褥子一角,取出“壬字一”号药瓶。
瓶身微凉。
她拧开盖子,倒出一粒米大的药膏,在指尖轻轻碾开。无色无味,连银针都测不出异常。
“你想动手?”她低声着,像是对着空气,又像是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好啊,我给你机会。”
她重新封好瓶子,放回夹层。那里还有两个空位,分别标着“壬二”“壬三”。
第二清晨,安神香如期点燃。
淡淡的薄荷气息弥漫在府中几处关键通道,无人察觉异样。傅明珠在绣阁里闻到香味,还夸了一句:“这香清爽,比从前的好。”
她不知道,从她第一次深呼吸开始,体内的防线就已经在松动。
第三日午后,阿衡带回一张烧焦的纸片残角。
“在城外废弃茶棚找到的,半张,只剩几个字。”他摊开手掌,“上面写着‘三日后’。”
傅玖瑶接过残片,指尖抚过焦边。火痕不齐,是匆忙烧毁的痕迹。她凑近灯下细看,发现背面有一道极浅的折痕,像是曾经完整折叠过。
“时间、地点、接头人,都在下一张纸上。”她缓缓道,“她现在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把剩下的拼图交出去。”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新的指令:
“癸字香持续投放,壬字一准备备用。东角门夜间巡查增加至三班轮替,浣衣房后巷设暗哨一人,冷院径沿途增设灯笼两盏,务必照亮拐角。”
写完,她吹熄蜡烛,屋内陷入昏暗。
但她没走。
她站在窗前,手里握着刚送到的密报,目光沉静。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敲了两下,是戌时初刻。
府里一切如常,风吹树叶,丫鬟低语,厨房飘出晚饭的香气。
傅明珠以为自己在布局,其实每一步都踩在她画好的线上。
她等的不是证据,是破绽。
是对方自以为得逞时,那一瞬间的松懈。
她抬起手,将密报凑近烛火。
火苗舔上纸角,迅速蔓延。
光影跳动间,她的眼神像冰面下的暗流,不动声色,却已锁定猎物。
采露今早换下的那件衣裳,袖口内衬被人剪过一块,边缘整齐,像是用来包什么东西。
而那束夜兰的花茎里,藏着一张卷成细条的纸,还没来得及取出。
傅玖瑶将烧尽的纸灰倒入茶杯,端起来轻轻晃了晃。
灰落在杯底,像一场无声的雪。
她放下杯子,转身走向内室。
铜盒静静躺在枕下,表面花纹在昏光中泛着微润的光泽。
她伸手握住,没有打开,只是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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