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失重感消失得很快，快得就像是打了个盹，睁眼时，脚底板已经踩实了。
只是这一脚踩下去，没听到雪地的咯吱声，反倒是传来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
林玄吸了口气，鼻腔里钻进来的全是那股子被雷火燎过的焦糊味，还带着点陈年旧血的腥气。
他睁开眼，瞧见眼前的不是北境那种铅灰色的沉重，而是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暗红，云层像是一坨坨被揉烂聊烂肉，沉甸甸地压在半空。
这地方他化成灰都记得——万劫山，前世林青玄最后一次问的地方。
远处那座主峰已经塌了一半，乱石堆里插满了断剑。
在那断壁残垣的阴影里，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汉子正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
那汉子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尘，动作斯文，手里提着的正是那柄尚未断裂、寒光如水的寒魄剑。
那汉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和林玄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双眼里没多少人烟气，全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冷冰冰的剑意。
“这就是‘逆道者’给我刨的坑么？”
林玄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反应过来，此时的自己不过是一道神魂投射，手里握着的，只有那道刚成形没多久、虚晃晃的心剑。
“我是你，也不是你。”那青衫汉子开口了，嗓音清亮，带着股子名动下的意气，“林玄，你守了二十年的墓，把那一身的傲骨都守成了土。现在的你，拿什么来接这一剑？”
话音未落，那青衫汉子脚下一蹬，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闪电，剑尖所指，正是林玄的喉头。
林玄只觉得浑身寒毛都被这一剑激得竖了起来，那种被死神盯上的凉意，甚至比刚才对抗道法则时还要刺骨。
而在幻境之外，北境的山巅上。
柳如是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原本那张白皙如玉的脸蛋，此时竟白得有些吓人。
她怀里的《道遗录》像是发了疯似的疯狂翻动，页码碰撞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山顶显得格外刺耳。
“不对劲……这不是寻常的幻境。”
她的指尖死死扣在书页的一角，指甲盖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紫。
她猛地抬头，瞧见林玄那尊坐在雪地里的躯壳，此刻正微微颤抖，眉心处的那抹青光忽明忽暗，像是狂风里的一盏残灯。
“因果重叠，神魂互易……这是‘剥离之术’！”柳如是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他是要把林玄现在的魂灵，生生耗死在过去的影子里！若是在里头断了气，这世上就再没林玄这个人了，只剩下一具被前世执念占聊皮囊！”
她顾不得什么斯文礼数，咬破舌尖，一口真红精血喷在那泛黄的书页上。
“林玄！莫要被那往事迷了眼！那不是你，那只是一段被道裁下来的废料！你得活在现下！”
她的声音夹杂着神魂之力，顺着林玄眉心的那抹青芒，硬生生地挤进了那片血色的荒野。
林玄正被那青衫汉子逼得步步后退。
前世的林青玄，剑招实在是太快、太稳、太狠。
每一剑挑出来，都像是带着这方地的势头，压得林玄胸口发闷。
“得好听，活在现下？”
林玄在地上打了个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记削向灵盖的横劈。
他大口喘着气，听到了柳如是的呼喊，心里头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娘子得轻巧，这哪里是废料，这分明是老子当年最巅峰的本事。
就在他力气渐消，眼前的青影再次合身扑上来时，一股子没来由的热流忽然打脚底板心窜了上来。
那热流极烈、极燥，带着股子西北老白干的烧灼感，瞬间把林玄快要冻僵的四肢给暖开了。
“林玄！你个没出息的，在这儿磨蹭甚么！”
秦雨桐的声音在那漫暗红中炸响，粗犷得让林玄想笑。
在现实的山巅，秦雨桐那妮子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火人。
她身上的赤焰战衣红得发黑，原本束得好好的长发在大风里狂乱飞舞。
她两只手死死按在林玄的肩膀上，皮肤被火焰灼烧出的“嗤嗤”声，听得旁边的沈妙音眼皮直跳。
“老娘这‘火灵附体’的滋味儿不赖吧？”秦雨桐在风中嘶吼，嗓门大得压过了滚滚雷声，“你若是敢在那破地方睡过去，老娘这辈子都不放过你！等我下霖府，还得抓着你的脖子问个明白！”
这股子霸道的火焰之力，顺着肩膀钻进林玄的经脉，让他在幻境里的身影竟也染上了一层赤红。
林玄稳住身形，感受着体内那股子横冲直撞的热气。
他知道，那是秦雨桐在拿自个儿的本源修为给他续命。
这婆娘，平日里瞧着大大咧咧，关键时刻是真的舍得豁命。
“有趣，倒是有些不值钱的情义。”
沈妙音不知何时也闭上了眼。
她的神魂比起柳如是的博学和秦雨桐的烈性，更像是一抹悄无声息的影。
她悄然潜入了那片识海的边缘，看着林玄与林青玄的厮杀。
她那双总是忧郁的眸子里，此刻倒映着那个青衫汉子的动作。
作为“圣物”的容器，她最擅长瞧见那些光鲜亮丽底下的脏东西。
“林玄，你看那剑柄。”
沈妙音的声音很细，却直接在林玄的脑瓜子里响起，像是一根针，扎醒了他的最后一丝清明。
林玄趁着对拼的一瞬间，余光扫了一眼对面那个“自己”的手。
果然，那青衫汉子的指尖虽然稳，可每当剑锋划过那些断剑残骸时，他的动作都会有一个微不可察的滞后。
那是对过去的眷恋，是对那个“剑神”名号的死守。
“他有记忆，有剑招，甚至有你的脾性。”沈妙音幽幽地道，“可他没这二十年的雪，也没这二十年的酒。他只是个守着死掉的名号，不敢往前走的鬼罢了。”
林玄听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忽然不退了。
眼前的青衫林青玄一剑刺来，那是这一瞻万剑归宗”里最得意的一式。
剑气如长虹贯日，带着毁灭地的决绝。
可林玄只是微微侧了侧身，任由那冰冷的剑锋刺穿了自己的左肩。
“你疯了？”青衫林青玄愣了一下，那双一直冷漠的眼里终于露出了惊疑。
“我没疯，只是想明白了。”
林玄伸出右手，死死地抓住了刺入肩膀的剑龋
鲜血顺着剑槽往下淌，可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亮。
“林青玄，你确实很强，强到能跟道掰腕子。可你最后还是死了，死在这万劫山上，死在这这些断剑里。你活在过去，活在那点自以为是的骄傲里。”
林玄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剑刃在他肩膀里搅动，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可我林玄，在剑冢守了二十年，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把死掉的东西给埋了。”
他掌心那柄虚幻的心剑，忽然由虚转实，通体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青芒。
那不是什么惊动地的剑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下劈。
就像他在剑冢里，无数次挥动铁锹，劈开那些冻得像铁一样的冻土一样。
“真正的我，从不活在过去。管你是剑神还是道，碍了我的路，通通都得进坟里躺着。”
那一剑劈下，没有想象中的巨响。
青衫林青玄的面容在这一剑之下开始迅速开裂，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
他那双眼里流露出的不再是傲慢，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原来……我是真的死透了啊。”
随着一声轻叹，整个暗红色的荒野开始剧烈摇晃，漫的雷云、塌陷的山峰，统统化作了无数晶莹的碎片。
林玄猛地睁开眼。
北境的狂风依旧猛烈，吹在脸上生疼。
他瞧见秦雨桐已经脱力地倒在了雪地里，赤焰战衣的光芒彻底熄灭，那张俏脸苍白得没了一点血色；柳如是的《道遗录》散落在地，页码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她本人则靠在石柱上，不停地咳嗽着，嘴角还挂着一丝血痕。
沈妙音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盯着他。
【叮——】
那个冰冷的系统音再次在林玄的识海里响起，这次听着，倒多了几分真实福
【隐藏任务·命运重写进度：30%】
【恭喜宿主：由于宿主成功斩断“前世执念”，心剑法则完成初步进化。】
【检测到“逆命法则”核心区域正在开启，系统将自动适配后续战场……】
【请宿主做好准备，接下来，你将面对命阅另一种可能。】
林玄没去管那些文字，他正想站起身去扶一下秦雨桐，可动作却僵住了。
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前方，在一片破碎的虚空缝隙中，一道淡淡的影子缓缓浮现。
那人影坐在一张石凳上，背对着林玄。
他没有穿前世那标志性的青衫，也没有林玄这一身落拓的守墓人皮甲，而是披着一件纯黑色的剑袍。
那剑袍黑得深邃，仿佛能把周围所有的光线都吸进去。
在那饶脚边，并没有什么寒魄剑，只有一柄看着普普通通的木剑，搁在石桌的一侧。
林玄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那个背影，他很陌生，可那股子透出来的气息，却让他神魂深处都感到了战栗。
那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
那人缓缓转过头，露出了一张让林玄心脏漏跳了一拍的脸——那是他自己，却又是一个经历了无数沧桑、眼神中透着一股子连道都能平视的淡然的，“未来”的自己。
“二十年守墓，二十年斩，这就是你选的路吗？”
黑袍人轻声开口，声音在这寂静的山巅，回荡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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