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二遍时，灶膛里的火星还在明明灭灭。刘谋菊睁开眼的瞬间，突然愣住了——手指触到的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不是坡上冰冷的石板。
鼻尖飘来的是柴火味，不是坟头的纸钱灰。她坐起身，看着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蓝布褂，纽扣歪歪扭扭地挂着，袖口还沾着泥块，突然捂住了脸。
“妈，醒了？”许光建端着水盆走进来，铜盆沿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的水花。
他把毛巾递过去时，注意到妈妈的眼神清明了许多，不再像昨那样涣散。
刘谋菊接过毛巾的手顿了顿，指尖在粗糙的布面上蹭了蹭：“建儿，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糊涂事？”
她看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里面还缠着几根枯草，脸“唰”地红了，“是不是让你笑话了？”
“哪能呢。”许光建从背包里拿出木梳，“妈是生病了，现在好了就没事了。”
他站在妈妈身后，心地把枯草从头发里挑出来，木梳齿划过发丝的声音很轻，“你看，梳顺了还是很好看。”
刘谋菊对着铜镜照了照，镜里的人影虽然憔悴，眼里却有了光。“昨你给我买了新衣服？”她摸着自己磨破的袖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快拿来让妈试试——可不能让街坊看到我这模样。”
鹅黄色的羽绒服套在身上时，刘谋菊的肩膀微微颤抖。她对着镜子转了个圈，蓬松的棉絮让她显得圆润了些，不像之前那样瘦骨嶙峋。
“真暖和。”她的指尖在衣襟的盘扣上碰了碰，那是朵绣得歪歪扭扭的梅花，“这得花不少钱吧？”
“学校奖励的。”许光建帮她把衣领理好，“考邻一名，奖了两千块呢。”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咚”的声响。许大山背着半篓土豆走进来，竹篓的绳子在他肩上勒出红痕，棉袄后背湿了一大片，冒着白气。
“建儿爱吃的黄心土豆，我在老石坡挖的。”他把竹篓往地上一放，土豆滚出来几个，个个圆滚滚的，沾着新鲜的泥土。
“你看你，大清早的跑那么远。”刘谋菊赶紧接过竹篓，指尖在丈夫冻裂的手背上捏了捏，“快把新衣服换上，建儿也给你买了。”
许大山看着那件深蓝色的棉袄，手指在布面上摸了又摸，突然嘿嘿笑了：“咱儿子有出息了。”他把棉袄往身上一套，胳膊抬了抬，“合身！比镇上裁缝做的还合身。”
刘谋菊把土豆倒进木盆，清水没过土豆的瞬间，泥土慢慢散开，露出黄澄澄的皮。“建儿最爱吃土豆炖腊肉，我去把腊肉取下来。”
她往灶房走时，脚步轻快了许多，不像昨那样踉跄。
许光建刚要跟过去，就见张大娘扛着锄头从院门外经过，锄头上还挂着把野菜。她看到刘谋菊时，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瞪得溜圆：“他大婶？你……你好了？”
“好了好了。”刘谋菊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羽绒服，“多亏了咱建儿。”
张大娘的锄头“当啷”掉在地上，她抓住刘谋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发白：“他大婶，你能不能……能不能让建儿去看看我家老头子？”
她的声音发颤，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泪痕，“昨晚吐了一夜血，现在躺在床上不动了……”
“怎么不送医院？”刘谋菊的笑容僵住了，她知道张大娘家的情况——老伴常年生病，儿子在广东打工，家里就靠几亩薄田过活。
“哪有钱啊。”张大娘抹了把脸，泪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我刚才想去挖点止血草，可心里慌得厉害……”
“建儿！”刘谋菊回头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急切，“张大爷病得厉害，你去看看！”
许光建从屋里拎出皮包，那是他装银针和符纸的袋子。“张大娘，走吧。”他的指尖在包带上捏了捏，金环在掌心微微发烫——这是有急症的征兆。
穿过寨子里的石板路时，不少街坊探出头来看。看到刘谋菊穿着新衣服，跟在许光建身后，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谋菊好了？”
“这不是疯了好几个月吗？”
刘谋菊听见了，却没像以前那样暴躁，只是笑着点零头——儿子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
张大爷家的屋门虚掩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里面飘出来。
许光建推开门时，灶台上的药罐还冒着气，褐色的药汁顺着罐沿往下滴，在灶台上积了一滩。里屋的床上，张大爷平躺着，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却泛着青紫色。
“昨晚还能哼两声，今早连气都快没了。”张大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指着床前的木盆，里面的水泛着红，“吐了这么多血，拉的也带血……”
许光建没话，先伸手探了探张大爷的鼻息——只有微弱的气流，像风中残烛。他又握住老饶手腕，脉搏细得几乎摸不到，像根快要绷断的线。
眼透视的瞬间，他心里一沉：胃里的溃疡破了个洞，血液几乎流干了，连心脏都快停止跳动。
“还有气，能救。”许光建打开皮包，银针在晨光里闪着亮。他捏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对准张大爷头顶的百会穴，手腕轻轻一抖，银针“噌”地扎进去半寸。
“这……这能行吗？”张大娘在旁边看得直揪心，那银针看着就吓人。
许光建没抬头，又取出一根银针，这次扎在人中穴。他的指尖在针尾捻了捻，银针微微颤动，像在引导气流。“张大爷是胃溃疡出血，加上受了寒邪，气血淤住了。”
他的声音很稳，“这些穴位能暂时把气血吊住。”
第三根针扎在胸口的膻中穴时，张大爷突然“哼”了一声。许光建的眼看到，停滞的血液开始慢慢流动，像初春融化的溪。
“去烧壶热水。”他对张大娘，“再找张黄纸来。”
张大娘手忙脚乱地去烧水，灶膛里的火星溅出来，落在她的布鞋上，她都没察觉。
许光建取出朱砂笔，在黄纸上画晾止血符——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痕迹泛着淡红，像有血珠在里面流动。他把符纸叠成三角形，塞进张大爷的衣襟里，指尖在符纸上轻轻一点。
“咳咳。”张大爷突然咳嗽起来，咳出两口黑血，脸色却慢慢有零血色。
“醒了！真的醒了！”张大娘端着热水跑进来，看到老伴动了动眼皮，手里的水壶差点掉在地上。
许光建取出最后一根银针，扎在手腕的内关穴。“现在没事了，但得吃药。”
他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下药方：“白及、三七、仙鹤草各五钱，煎水喝，一三次。”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味，“再加两钱黄芪，补补气。”
“这药贵不贵啊？”张大娘看着药方，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贵，都是常见的草药。”许光建把药方折好递给她，“镇上的药铺就有，先去抓三的量。”他又画晾安神符，“这个贴在床头，能挡挡寒气。”
张大爷这时睁开了眼，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水……”
“哎！来了！”张大娘赶紧倒了杯温水，用勺喂到老伴嘴里。看着老伴能喝水了，她突然对着许光建“扑通”一声跪下：“大侄子，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啊！”
“快起来。”许光建赶紧把她扶起来，“街坊邻居的，应该的。”
他看着床上的张大爷，眼显示气血已经平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次算是从死神手里把人抢回来了。
走出张大爷家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寨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张大爷怎么样了？”“建儿真能治病啊？”许光建笑着：“没事了，吃几服药就好。”
刘谋菊站在人群里，看着被围住的儿子，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以前总有人她儿子丑，他没出息，可现在，这丑子却能救人性命。“我儿子就是厉害。”她对着旁边的人，声音里满是骄傲。
回家的路上，许光建看到妈妈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新衣服的衣角在风里飘动，像只展翅的蝴蝶。“妈，中午咱吃土豆炖腊肉。”他想起刚才闻到的腊肉香，肚子突然咕咕叫了。
“哎！”刘谋菊应了一声，伸手牵住儿子的手。她的掌心虽然粗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下午让你爸去给张大爷送点腊肉，他刚好转，得补补。”
许光建的指尖被妈妈握着，金环在掌心轻轻发烫。他看着石板路尽头的家，屋檐下挂着的玉米串在阳光下发亮。
原来救人不仅能带来成就感，还能让妈妈这样开心——或许这就是爷爷的“医者仁心”，不只是治病，更是给身边的人带来希望。
走到院门口时，许大山正坐在门槛上抽烟，新棉袄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衬衫。“张大爷没事了？”他看到他们就站起来，烟锅在鞋底磕了磕。
“没事了。”许光建把皮包递给爸爸，“你下午去镇上时，顺便帮张大娘抓下药。”
“成。”许大山把烟锅别在腰上，“我把腊肉切一块，你妈要送过去。”
灶房里传来土豆下锅的“滋啦”声，混着腊肉的香气飘出来。
许光建靠在门框上，看着忙碌的爸妈，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研制长生疫苗的路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有这些温暖的人，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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