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条愈发狭窄、堆满垃圾秽物的巷子。两旁的土坯房更加低矮破败，一些黑洞洞的窗口后面，似乎有麻木或好奇的眼睛在窥视着这群新来的“罪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浑浊气味，混合着牲畜粪便、霉烂和某种腐败物的味道，令人作呕。
终于，在一个几乎被荒草和废墟半包围的角落，他们看到了一座更加残破的建筑——所谓的城隍庙。庙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屋顶塌了大半，露出后面灰蒙蒙的空。断壁残垣间，依稀能看到些斑驳褪色的壁画痕迹，彰显着这里曾有过香火，如今却只剩凄凉。
“就……就这里？”赵氏的声音带着哭腔，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比乞丐窝还不如的地方，“这怎么住人啊？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苏秀秀看着那黑洞洞的庙门，吓得往后缩了缩，紧紧抓住赵氏的胳膊：“娘，我怕……”
连一向最能忍的大伯娘王氏，看着这景象，脸色也更白了几分，下意识地把草往怀里搂得更紧。
苏明远和苏明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还能挑剔什么呢？能有片瓦遮头，已是侥幸。
“先进去吧，总比在外面吹冷风强。”苏明远叹了口气，率先搀扶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门槛，走进了破庙。
庙内更是狼藉一片。地上铺着厚厚的尘土和不知名的污渍，角落里堆着些烂稻草和杂物，神像早已坍塌，只剩半个基座，上面布满了鸟粪和蛛网。寒风从屋顶和墙壁的破洞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众人默默地找了些相对干净、能避风的角落，也顾不得脏，瘫坐了下来。连日来的惊恐、疲惫和饥饿，在这一刻仿佛达到了顶点。孩子们依偎在大人身边，声啜泣着，大人们则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对未来充满了绝望。
李慧心强打精神，检查了一下苏老爷子和苏青松的伤势，又摸了摸草的额头，忧心忡忡。这地方，连口热水都没有，伤口若是感染，风寒若是加重，可如何是好？
苏晚晚挨着父母坐下，悄悄从空间里转移出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借着身体的掩护，掰成极的碎末，混着之前收集的、掺了矿泉水的“露水”，先喂给爷奶和伤重的苏青松，又给父母和草分了一点。这点东西，对于这么多人来，简直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能稍微缓解那烧心的饥饿福
就在众人勉强安顿下来，被疲惫和绝望笼罩时，庙门外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嚣张的呼喝声。
“里面的流犯都滚出来！王主事有令，查验身份文书！”
苏家众人心里俱是一紧。苏明远连忙起身，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自己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走到庙门口。
只见外面站着四五个穿着号衣的差役，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壮汉，腰间挎着刀，正不耐烦地跺着脚。他身后几人也是吊儿郎当，眼神不善地打量着庙内。
“官爷，我们是今日刚到的苏氏族人，文书木牌都已领了。”苏明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将自家的落户文书递了过去。
那壮汉差役接过文书，看也不看，随手就揣进了怀里，一双牛眼在苏家众人身上扫来扫去，尤其是在几个女眷和她们随身的包袱上停留良久。
“哼，文书是文书，规矩是规矩！”壮汉差役啐了一口唾沫，“到了这鄞州地界，就得守这儿的规矩！你们这些流犯，身上不该带的东西，趁早自己交出来，免得爷们动手，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是要搜刮最后那点财物了！
赵氏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她最后的一对银耳环和几枚铜钱。苏秀秀也吓得往后缩，她手腕上还有个细细的银镯子，是及笄时打的，一直没舍得丢。
连奶奶周氏都紧张地攥住了衣角，她贴身还藏着一个的、不值什么钱的银锁片，是晚晚时候戴过的，留个念想。
苏明远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一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直接。他试图周旋：“官爷，我们一路流放至此，早已是身无长物，实在是……”
“少他娘废话！”壮汉差役粗暴地打断他，一挥手，“搜！都给老子仔细搜！连裤裆里都别放过！”
他身后的差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开始粗暴地翻检苏家众人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和随身物品。
“啊！你们干什么！这是我们的东西！”赵氏见一个差役要来抢她的包袱，尖叫着死死抱住。
那差役不耐烦，一把将她推开，赵氏踉跄着摔倒在地，包袱散开，几件破旧衣服掉在地上，那差役用脚踢了踢，没发现什么，又转向吓呆聊苏秀秀，抓住她的手腕，粗鲁地去掳那个银镯子。
“娘！娘！”苏秀秀疼得哭喊起来。
“官爷！官爷行行好！孩子就这点东西了！”赵氏爬过来，抱住差役的腿哀求。
“滚开！”差役一脚踢开她，用力一拽，那细细的银镯子便到了他手里，他掂拎，撇撇嘴，塞进怀里。
另一边，其他差役也在翻找。苏明义死死护着自家那个包袱，里面是王氏偷偷藏起来的一点盐和几根绣花针，却被差役一把抢过，将盐块拿走，针线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草吓得哇哇大哭，王氏只能紧紧抱着她，浑身发抖。
苏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袖子里还有那个白面馒头和最后几块冰糖！她下意识地看向阿木，只见阿木站在稍远的阴影里，拳头紧握，眼神冰冷，但他也知道，此刻动手，只会给苏家带来灭顶之灾。
一个差役朝着苏晚晚和李慧心走来。李慧心将女儿护在身后，声音颤抖：“官爷，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差役嘿嘿一笑，伸手就要去摸李慧心的身上。苏明远目眦欲裂，就要上前阻拦，却被另一个差役用刀鞘挡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晚晚急中生智，猛地咳嗽起来，弯下腰，仿佛要呕吐，趁机将袖中的馒头和冰糖迅速转移回了空间。同时，她袖中原本放着馒头的地方，只留下一些食物的碎屑。
那差役嫌弃地皱了皱眉，在她和李慧心身上胡乱摸了几下，只摸到一些干粮碎渣和尘土，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搜刮还在继续。奶奶周氏贴身的银锁片被摸走了，赵氏藏着的银耳环和铜钱也被搜了出来，苏明德担架下藏着的一块玉佩（可能是他最后的体面）也被发现拿走……苏家最后一点赖以生存和抱有幻想的财物，被洗劫一空。
差役们将搜刮到的一点散碎银两、首饰和铜钱聚在一起，交给了那壮汉头目。壮汉掂量着那少得可怜的收获，显然不太满意，又恶狠狠地瞪了苏明远一眼：“妈的，一群穷鬼！晦气！”
完，他挥挥手，带着手下扬长而去，留下苏家众人瘫坐在破庙的尘土里，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
钱财尽失，真正的、一无所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赵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没了！都没了啊！这可怎么活啊——！”
苏秀秀捂着脸，呜咽不止。
奶奶周氏老泪纵横，不住地喃喃：“造孽啊……造孽……”
苏明德躺在担架上，眼神彻底灰败下去。
连最坚韧的苏明远，此刻也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靠着斑驳的墙壁，闭上了眼睛，满脸疲惫与痛苦。
苏晚晚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看着家人们绝望的神情，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仅失去了身份，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最后一点物质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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