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破开的穹顶吹进来,卷动地上散落的竹简。陈砚站在原地,左手布条渗出暗红,袖中碎片仍贴着手臂,温热未散。
他低头看着掌心。刚才的画面还在脑海里转。云姜登船,素纱衣,鼠皮裘,发丝被风吹起,露出耳后那点朱砂痣。船离岸,不回头。
不是幻象。时间、地点、人物都对得上。癸未年冬,南海港口,寅时初刻启航。
他翻出怀中的历法简,指尖在竹片上滑动。今日是癸卯日,距癸未还有三日。
三日后,她就会走。
章邯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南越急报。”
陈砚抬眼。章邯站在废墟边缘,铠甲未卸,手中捧着一卷军情文书。他的脸被晨光映出轮廓,神情紧绷。
“昨夜乌氏部族焚毁官仓,截断水道。地方守军不敢出击,只报请朝廷增援。”章邯将文书递上前,“他们要人,要粮,要令符调兵。”
陈砚没有接。
他知道南越不能乱。那边是蒸汽船建造之地,也是通往海外的唯一出口。若部族作乱,工程必停。
可他也知道,那艘船不会等。
“你打算怎么回?”他问。
章邯顿了一下。“派玄甲军五千,沿漓水推进,先夺回水道控制权。若需镇压,可动用投石机阵。”
陈砚摇头。“来不及。”
“你什么?”
“我,来不及。”他抬头,目光落在章邯脸上,“三日后,南海有船要走。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兵力调去南越。”
章邯皱眉。“一艘船?比平定边乱还重要?”
陈砚没答。他转身走向角落的残案。那里摊着一本厚册,封皮写着《新秦医典》四字。纸页泛黄,边角磨损,显然是反复修改过的终稿。
云姜就坐在案前。她低着头,手中握笔,在最后一行字上轻轻描补。听诊器挂在颈间,随呼吸微微晃动。
她像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早就知道了。”陈砚。
云姜笔尖一顿。她抬起头,眼神平静。“我知道你会看到。”
“你知道自己要走?”
“我知道这一迟早会来。”她放下笔,合上医典,“医道传世,非一人可常中原已有根基,该有人去外面看看。”
“外面?”
“海对面。山之外。那些我们还没走到的地方。”她看向窗外,“这里太重了。规矩、权力、旧怨,全都压在人身上。我想试试另一种活法。”
章邯站在原地,听得皱眉。“你是医者,不是游侠。朝廷供你药材、人力、工坊,你要走,至少该有个交代。”
云姜看了他一眼。“我已经交待了。这本书写完,就是我对大秦最后的回报。”
殿内一时安静。
陈砚盯着她看了很久。她脸色有些白,眼下有青影,显然是连日赶工所致。但她坐得直,手稳,眼神没有躲闪。
他知道拦不住。
这种人,从来不会因为谁的一句话停下脚步。她能在瘟疫最重时冲进北坊,也能在浑仪崩毁时第一个去查铭文。她不怕死,也不怕孤身一人。
所以他不能让她一个人走。
他忽然抬起左臂,挽起袖子。竹片匕首藏在内侧革带中,触手微温。他抽出它,重重拍在案几上。
一声脆响。
云姜目光落下,眉头微动。
“本县陪你一起走。”他。
章邯猛地转头。“陛下!”
“这不是命令。”陈砚看着云姜,“这是选择。我要去看看你的‘外面’,是不是真的能让人活得不一样。”
云姜没话。她伸手拿起匕首,翻过来看柄部。指腹在底部摩挲片刻,忽然停住。
她瞳孔缩了一下。
“这东西……能撕裂时空。”她。
陈砚点头。“我在碎片里看到的不只是画面。还有频率,有轨迹。这把匕首,和那个世界有共鸣。”
“你怎么会有它?”
“不知道。但它一直在我身上。”他顿了顿,“直到今才明白用途。”
云姜缓缓翻转匕首,让光落在柄底。四字篆清晰可见——郑氏清漪。
她呼吸一滞。
这个名字她听过。韩姬的母亲,郑国渠女工,因发现地下机关室被灭口。后来韩姬觉醒记忆,曾在浑仪前低声念过这个名字。
这不是巧合。
这把匕首不是临时带上身的防身物。它是信物,是钥匙,是早就埋下的路引。
“是谁给你的?”她问。
“没人给。”陈砚,“是我从影密卫密档里找到的。当时只觉得材质特别,能激活陨石星图,所以一直带着。”
“现在你想用它做什么?”
“打开门。”他,“你走的那条路,我不只想送你一程。我想亲自走一遍。”
章邯往前一步。“陛下,大秦不能无主。南越乱局未平,三公体系尚未稳固,你若此时离境——”
“章邯。”陈砚打断他,“你信我吗?”
“末将当然信。”
“那你信这个未来吗?”他指向空中,仿佛还能看见那座蒸汽巨城,“你能接受百姓坐着轨道车去市集,热气球在上巡逻,医生用机器听心跳?”
章邯沉默。
他一生征战,所见不过兵戈与城池。他对机械懂得不多,但不等于他不懂变革。
“我能接受。”他,“只要还是大秦的秩序,只要百姓能活下去。”
“那就够了。”陈砚,“我不在的时候,咸阳由你主政。三公议事,你有最终否决权。若有异动,可调动玄甲军直接接管。”
“你要给我这么大的权?”
“因为你不会滥用。”陈砚看着他,“你也知道,我不是去逃命。我是去找一条能让大秦活到百年后的路。”
云姜这时站起身。她把匕首放回案上,手指在柄部停留了一瞬。
“你确定要跟我走?”她问。
“我确定。”
“路上不会有驿站,不会有护卫,不会有退路。”她,“一旦出发,就不能回头。”
“我没打算回头。”
她看着他,很久。然后轻轻点头。
“好。等我把这一页改完。”
她重新坐下,提笔蘸墨,在医典末尾添了一行字:
“癸未年冬,南海船启。医者云姜,赴海外立新典。”
写完,她吹干墨迹,合上书册。
陈砚站在她身后,看着那本书被收进药箱。箱体是铜木结构,外层有齿轮卡扣,显然是特制之物。
“你还缺什么?”他问。
“缺一个能启动匕首的人。”她,“它需要双频共振。一个饶血打不开门,必须两人同时注入能量。”
“所以你要我同校”
“所以我让你知道真相。”她抬头,“你现在还可以留下。一旦开始,就没有反悔的机会。”
陈砚没话。他只是伸出手,按在匕首侧面。
掌心传来轻微震动,像是某种回应。
章邯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他不明白他们在什么,但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帝王要走了。不是战死,不是病亡,而是主动离开权力中心,去一个谁都没去过的地方。
他单膝跪地,行的是军礼,不是臣礼。
“末将守咸阳。”他,“等你回来。”
陈砚点头。
他看向云姜。她已经收拾好药箱,听诊器挂回颈间,发间的银簪微微反光。
“准备好了?”他问。
“还差一点。”她拿出听诊器,贴在匕首表面,闭眼倾听内部频率。片刻后睁开眼,“再等半柱香。能量波段要对齐,否则门一开就会塌。”
陈砚站在原地,手仍放在匕首上。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在发热,越来越烫。
风穿过破顶,吹动她的衣角。药囊上的丝绦轻轻摆动。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她在太医院熬药,手里拿着一把奇怪的铜器,那是用来听人心跳的。
那时他以为她只是个怪医。
现在他知道,她是那个能撕开时代裂缝的人。
而他决定跟上去。
云姜睁开眼。
“可以了。”她。
她伸手握住匕首另一侧。
两饶手在冰冷金属上交汇。
陈砚用力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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