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春风似乎终于吹散了些许北境烽火带来的阴霾，但监国皇子萧景琰眉宇间的焦灼却并未减少分毫。北境虽偶有胜，但叛军主力未损，朝廷大军调度依旧迟缓，粮草筹措捉襟见肘。每一次捷报传来，在带来短暂欣慰的同时，也更深刻地提醒着他——那股隐藏在捷报背后的神秘力量，是何等的至关重要，又何等的令人不安。
他不能再等了。等待对方应邀前来，太过被动。他必须主动出击，必须在那位“谢先生”踏入建康这潭深水之前，先摸清他的底细，试探他的胃口，最好能将其彻底纳入掌控！
“宣李文轩。”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职方司郎中李文轩很快应召而至，依旧是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文轩，你亲自去一趟江陵。”萧景琰没有绕圈子，直接下令，目光灼灼，“带上本王的手书和诚意，去见那位‘云深记’的谢言，谢先生。”
他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用蜡封缄的私信，以及一份盖着监国皇子印信的礼单。礼单上罗列着金银珠玉、绸缎古玩，价值不菲，足以让任何一个商人怦然心动。
“殿下的意思是？”李文轩双手接过，谨慎地问道。
“代本王表达谢意，感谢他多次相助，为国纾难。然后，”萧景琰顿了顿，语气加重，“许他以高官厚禄！告诉他，只要他愿为朝廷效力，钱粮、人手、权位，本王皆可满足！甚至……可以为他特设一职，专司军需筹措、情报咨议，直接对本王负责！”
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几乎是将巨大的财富和权力拱手奉上。这既是对能力的肯定，也是一种赤裸裸的招揽和试探。
萧景琰紧紧盯着李文轩：“你要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他的言谈举止，他对待这份厚礼和许诺的态度。本王要你知道，他到底是真的一心为国的义商，还是……另有所图！”
“卑职明白！”李文轩心神一凛，深知此行责任重大，“定不负殿下所托！”
数日后，江陵城，“云深记”后院一间布置雅致、隔音极好的花厅内。
炉火上煮着今年的新茶，香气氤氲。谢言（萧玄）一身家常的杭绸便袍，神色温和地接待了这位风尘仆仆从建康而来的“特使”。
李文轩虽是朝廷官员，但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极为客气，先是郑重其事地宣读了监国皇子的嘉奖旨意和感谢之情，随后又呈上了那份令人眼花缭乱的礼单。
“殿下厚爱，谢某愧不敢当。”萧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和商饶圆滑笑容，示意身旁的“账房先生”（墨九假扮）收下礼单，言语恭敬，“谢某只是一介商贾，略尽绵力而已，当不得殿下如此重赏。”
“谢先生过谦了。”李文轩笑道，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先生虽身处商贾，却心怀家国，屡次雪中送炭，解北境燃眉之急。殿下常言，若朝中多几个似先生这般忠义干才，何愁下不定？”
他话锋一转，开始抛出诱饵：“殿下惜才爱才，对先生更是赞赏有加。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殿下有意请先生出山，共襄盛举。只要先生点头，钱财用度、官身权位，皆不在话下。甚至可特设‘军需采风使’一职，秩同五品，专司为大军筹措粮草、咨议情报，可直接上达听！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他紧紧盯着萧玄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贪婪、狂喜或者野心。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温和的、略带歉然的平静。
萧玄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苦笑一声：“李大人抬爱，殿下厚恩，谢某感激涕零。只是……谢某乃一介布衣，散漫惯了，于经济之道尚可勉强糊口，于军国大事实乃一窍不通，岂敢尸位素餐，误国误民？殿下美意，谢某心领，但这官职……实在是受之有愧，万万不敢接受。”
拒绝得干脆利落，却又给足了对方面子，把原因全归咎于自身能力不足、不敢耽误大事。
李文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如此厚禄高官，竟然有人能毫不犹豫地拒绝？这可不是寻常商人能有的定力。
他并不放弃，继续劝道：“先生何必妄自菲薄？您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对物资调配、人员管理定然有其独到之处，此正是筹措军需所需之才！至于情报咨议，殿下看中的是您的眼光和背后的……‘朋友’，并非真要您亲赴沙场。先生不妨再考虑考虑？”
萧玄放下茶盏，笑容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大人，非是谢某推脱。实在是我这人胸无大志，只想守着这几分薄产，安稳度日。能为朝廷略尽绵力，是份内之事，绝不敢图谋回报，更不敢窃据高位。殿下若有所需，但凡谢某能力所及，定义不容辞。但这官职……还请大人回禀殿下，恕谢某难以从命。”
话到这个份上，李文轩知道再劝无益。他心中疑窦更深，此人要么真是淡泊名利到了极致，要么……就是所图更大！绝非一个区区五品官和些许钱财所能打动的。
他只好打个哈哈，将话题引开，又闲聊了些江陵风物、生意经，便起身告辞。
萧玄亲自将他送到门口，态度谦恭有礼，无可挑剔。
离开“云深记”，李文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凝重起来。他并未立刻离开江陵，而是秘密会见了职方司安插在簇的几名高级暗探。
“如何？你们这边可有什么发现？”他沉声问道。
一名暗探回道：“大人，这谢言深居简出，生活极有规律，几乎从不参加无谓应酬。他手下那些人，口风极紧，尤其是那个账房和那个护卫头领，更是滴水不漏。我们尝试从生意往来、佣仆下热多方面打探，得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信息。此人……就像一口深井，看似清澈，却根本探不到底。”
另一名暗探补充道：“不过，我们发现，近期似乎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调查谢言，手法……很像北齐鸮羽营的风格。”
“北齐人也盯上他了？”李文轩眉头紧锁。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他沉吟片刻，将面见谢言的情况和暗探的汇报在脑中过了一遍，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数日后，李文轩回到建康，向萧景琰复命。
“他不肯接受官职？”萧景琰听完汇报，并未太过意外，但脸色却沉了下来，“连五品实职、直奏之权都无法打动他？”
“是。”李文轩低头道，“此人言语谦恭，态度坚决，只愿以商贾身份为国出力，坚称才疏学浅，不敢居官。臣观其神色，不似作伪，但……正是这份过于完美的谦逊和淡定，反而让人心生疑虑。且据江陵暗探回报，北齐鸮羽营的人，似乎也在暗中调查他。”
“北齐鸮羽营……”萧景琰的手指猛地攥紧，“他也被北齐盯上了？是敌是友？”
疑虑如同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头。
这个谢言，愈发显得神秘莫测。不要官，不要钱，那他到底要什么？他背后的“下谍盟”，又究竟是何等样的存在？
“继续查！”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给本王盯紧他！他既然不愿入朝为官，那本王就看看，他这‘商贾’的身份，到底能做出何等‘份内之事’！”
招揽失败，反而激起了萧景琰更强的好奇心和掌控欲。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放出的鱼饵，似乎引来了一条远超预期的大鱼。
而这条鱼，似乎并不愿意轻易咬钩，反而在暗中，搅动着更深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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