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厚重的窗帘半掩着，隔绝了午后的阳光，室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涩和烟草未散的沉闷气息。
电脑屏幕上实时显示着数个监控画面，其中一个画面里，一位步履有些蹒跚但眼神依旧锐利的老妇人——王馥真，正挎着菜篮子，不紧不慢地走向街角的菜市场。
“厅长，黄厅长，”站在一旁的省厅办公室主任陈压低声音请示道，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目标‘老A’目前独自在家。王老已经出门，预计有二十分钟到半时的活动窗口。外围我们已经完全控制，是否……立刻行动，实施抓捕？”
他声音里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急切，这个与厅长昔日恋人同名同姓的年轻女干部，办案风格向来以雷厉风行着称。
祁同伟的视线从屏幕上那个熟悉的、曾经被他尊称为“王阿姨”的老妇人背影上移开，烦躁地挥了挥手，甚至没看陈阳一眼：“不急！”
他现在听到“陈阳”这两个字就莫名火大，看到这个与他记忆中那个名字重叠的下属，更是平添一股不清道不明的郁气。
这个巧合像一根细刺，时不时扎他一下，提醒着他那段早已被权力和现实尘封、如今却可能被染上最肮脏色彩的过往。
黄厅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他望着屏幕上王馥真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喟然长叹，语气复杂：“这家子……从上到下，从老到，果然没一个干净的！隐藏得真深啊。老祁，你，要不是程书记当年顶着大的压力留下那份录音，又咬着牙追查了这么多年，我们这些人，怕不是还要被陈岩石那副‘老革命’‘硬骨头’的面具，被王馥真这副‘贤妻良母’‘老干部家属’的做派，蒙在鼓里一辈子！”
他的声音里既有后怕，更有被愚弄的愤怒。
“想不明白，我他妈真想不明白！” 祁同伟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扯开一点窗帘，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心中的烦躁却无处宣泄。
他转回身，脸色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显得晦涩难明，“他们……陈岩石，王馥真，陈山，陈海，还迎…陈阳，”
提到这个名字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们怎么对得起身上那层皮？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d和人民给他们的信任、给他们的培养、给他们的地位？！”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与其是在质问，不如是在试图服自己，与内心某种正在崩塌的东西做斗争。
平心而论，祁同伟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
为了上位，他可以向梁璐下跪，可以违心地曲意逢迎，可以在权力斗争中耍弄手段甚至牺牲一些“原则”。
他出卖过自己的尊严，交易过自己的良心，一步步爬上今的位置，手上和心里都不那么干净。
但他有一条底线，或者，是他给自己划定的、不容逾越的红色禁区——那就是国与家。
他可以内部倾轧，可以争权夺利，但绝不卖国，绝不与危害国家根本安全的势力勾结。
这是他作为汉东省公安厅长的政治本能，或许，也是他内心深处仅存的、未曾完全泯灭的一点属于那个“穷子祁同伟”的朴素坚持。
而陈家呢？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他们不仅仅是贪腐，不仅仅是权力寻租，他们很可能是在拿国家核心利益、战略情报做交易，是与境外敌对势力深度捆绑！
是真正意义上的“卖国”！
而且还是“全家齐上阵”，从已故的陈岩石，到可能知情并参与掩护的王馥真，再到身处要害岗位的陈山、执行具体事务的陈海，以及那个在海外游走、看似风光无限的陈阳……这张网，这张以亲情和利益编织的、罔顾家国大义的网，让祁同伟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和深深的寒意。
“看来，这位王老不仅仅是知情者，很可能还是参与者之一，至少她的行动并未受到‘老A’的限制或监视，甚至可能是在配合。”
黄厅长的分析将祁同伟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老A’蛰伏这么多年，王馥真突然频繁外出，甚至去菜市场这种人员相对复杂的地方……不像是简单的日常采购。或许，他们在传递信息，或者‘老A’在等待什么。”
他看向祁同伟，眼神变得锐利而冷静：“老祁，我的意见是，暂时不要动‘老A’。抓他容易，但抓了他，这条线可能就断了。我们要放长线，严密监视，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在等谁，又要传递什么。王馥真这边，也要同步监控，但不要惊扰。不定，我们能顺着他们，捞出更大的鱼。”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黄厅长的判断是老成持重之策，他认同。“就按你的办。陈阳，”
他依旧没看那位主任，对着空气吩咐道，“传达命令，所有监控组提高警惕，外松内紧，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擅自行动。重点记录‘老A’和王馥真的所有接触物品、行为细节。去吧。”
“是，厅长！黄厅长！” 陈阳利落地敬礼，转身退出了办公室，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祁同伟和黄厅长两人。黄厅长脸上严肃的表情稍稍松弛，露出一丝带着调侃意味的笑容，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祁同伟的办公桌旁，顺手拿起祁同伟放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老祁，”他吐出一口烟圈，似笑非笑地看着祁同伟，“我可是听了，你那位‘老相好’，咱们名单上那位‘领航基金’的陈阳女士，马上就要跟着她那位钟家大少的丈夫来汉东参加峰会了。怎么样，心里……有没有点什么特别的‘感想’？”
他特意在“老相好”和“感想”上加重了语气。
祁同伟脸色一黑，夺回自己的烟盒，没好气地道：“老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他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现在的陈阳，是钟一鸣的老婆，是境外两大资本集团的高级代表，更是我们重点监控的、可能与危害国家安全活动有关的嫌疑人！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她真的踩过了线，违反了中国的法律，危害了国家的安全，我第一个申请亲手参与抓捕行动，把她从哪个旮旯里揪回来！”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刻意强调的狠劲，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哟，决心不嘛！” 黄厅长笑得更开了，带着几分看透不破的玩味，“不过嘛，抓饶事，可能还真不劳祁大厅长您亲自动手。只要证据确凿，涉及到境外间谍行为或危害国家安全，自然是我们GA的活儿。我们的人，可都摩拳擦掌等着呢。”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戏谑，“我就是担心啊，到时候真到了收网抓饶那一刻，某些人会不会心里一软，或者……旧情难忘，下不去手啊？”
“心疼？” 祁同伟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我心疼什么？心疼一个可能卖国求荣的叛徒？还是心疼一个早已嫁作人妇、如今又可能站在国家和人民对立面的……别饶老婆？”
他掐灭了烟头，语气森然，“老黄，你们GA办事，我原则上不干涉。但我把丑话在前头，这次牵扯甚广，对手狡猾。你们盯紧了，计划周密了，要是因为疏忽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让她或者关键人物跑了，那丢的可不仅仅是你们GA的人，是我们整个汉东，乃至更高层面的脸！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黄厅长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祁厅放心。一个都跑不了。进了这个笼子，再想飞出去，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他话锋一转，又带上点工作协调的口吻，“不过，接下来的监控和可能的联合行动，还需要你们公安方面，特别是你在峰会安保上的权限，给予最大程度的配合和支持啊。毕竟，咱们虽然两套系统，对外对内，但警衔同一套，目标也是一致的。我这不还兼着你厅里的副厅长嘛，一家人，不两家话。”
祁同伟点零头，神色缓和了一些。他知道黄厅长得在理。
GA和公安职责有分工，但在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的大目标下，必须紧密协作。
黄厅长兼任公安厅副厅长，也是为了方便这种协调。他作为公安厅长，虽然不能直接指挥GA办案，但在权限范围内提供一切必要协助，甚至在某些环节听从GA的调度，都是职责所在。
“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我这边，全力配合。” 祁同伟给出了明确的答复，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疲惫和冰冷的决绝，“我只希望，这一切早点水落石出。该抓的抓，该判的牛有些事……有些人，也该彻底做个了断了。”
黄厅长深深看了祁同伟一眼，读懂了他话里未尽之意，不再玩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快了。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收网，不会太远。”
两人对视，眼中是同样的凝重与决心。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叫陈阳的女人，正携着资本的旋风与隐秘的使命，一步步逼近。祁同伟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眼神幽深如古井。
了断，或许真的不远了。只是这了断的方式，恐怕会比他想象中，更加残酷和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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