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德茂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就顶了上来。
他真想撬开林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
这个时候居然担心的是那虚无缥缈的名声?
饭都吃不起了,还学人大户人家担心名声!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骂饶冲动。
上次祠堂的事情结束之后,大伯黄景明就对林根这个外甥下了判断。
“忠厚有余,魄力不足,难成大事”。
现在看来,何止是难成大事,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就在黄德茂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瞥见了站在李氏身旁的身影。
五岁的林昭,脸绷得紧紧的。
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孩童该有的慌乱,反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
黄德茂心头猛地一跳。
林昭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后上前一步对着黄德茂,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德茂表伯。”
“此事惊扰黄家,林昭代我父亲谢过伯伯和黄家诸位长辈。”
黄德茂看着眼前这个人儿,心头的火气暂时被压制下去。
林昭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黄德茂。
“二叔他们既然已经逃了,那些欠款,我们家……不要了。”
此言一出,不仅黄德茂愣住了,连刚刚缓过神来的李氏也呆住了。
林根更是愕然地看着儿子:“昭儿,你……”
林昭没搭理他爹,继续对黄德茂道。
“那些钱,本来就没进过我们家的口袋。”
“现在他们既然拿走了,就当是我们家花钱买个痛快,算是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了。”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只是,辛苦黄家为我们奔波这一场,林昭心中有愧。”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给了黄家台阶,也表明了自家态度。
更是将那笔烂账轻轻揭过,却又透着一股决绝。
黄德茂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五岁孩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份镇定!这份果决!
这份言语间的滴水不漏!
他脑海中猛然闪过大伯黄景明对林昭的评价。
“此子,乃林家麒麟儿,非池中之物,未来不可限量!”
当时他还觉得大伯对一个黄口儿的评价未免过高。
此刻,黄德茂只觉得,大伯看人真他娘的准!
黄德茂直勾勾地盯着林昭,那股因为林根而起的邪火,此刻几乎散了干净。
他活了半辈子,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却从未见过哪个五岁孩童有这般气度。
这林家,真是出了个怪胎。
不,是麒麟儿!
黄德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异,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实的布包。
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大串铜钥匙和一卷盖着官府印鉴的文书。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寒风吹过屋檐发出的轻微呜咽声。
李氏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黄德茂手中的东西。
林根则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黄德茂看都没看林根。
他径直走到林昭面前,将那布包递了过去。
不是递给林根!
而是直接递到了林昭的手郑
“林昭表侄。”
黄德茂的称呼变了,语气也透着一股不清的复杂,近乎平辈论交。
林昭的身子挺得笔直,双手稳稳地接过了布包。
“这是你家的地契房钥,收好。”
黄德茂看着林昭,目光不自觉地扫过一旁垂头丧气的林根。
“你父亲……唉,他就是个实心眼。”
“林昭,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日后多看顾着你娘和你弟弟。”
这话,无疑是当着林根和李氏的面,认可了林昭在家中实际的决策地位。
林根猛地一震,脸上血色褪尽,又瞬间涨得通红。
他想点什么,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那股无地自容的羞愧感将他彻底淹没,让他只能把头垂得更低,仿佛想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李氏的眼圈却红了,她看着儿子的身影,心中满是骄傲。
林昭捧着地契房钥,再次对着黄德茂深深行了一礼。
“多谢德茂表伯。”
他能感觉到,黄德茂此刻的情绪很复杂。
黄家帮他们到这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
黄德茂点零头,脸色缓和了不少。
事情已了,黄德茂也不再多留。
他带着两个族人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院门口时,却又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特意走到林昭面前,伸出粗糙的大手,在他瘦弱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好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年后去族学可莫要偷懒,你舅公和我,都等着看你出人头地的那一。”
马蹄声远去,彻底消失在村口。
院子里,只剩下寒风卷过枯枝的萧瑟声响。
林昭握紧了手中的布包,黄铜的钥匙边缘有些硌手。
这点产业,是他们一家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能让任何人,再有机会觊觎。
“昭儿,”
李氏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担忧,打断了林昭的思绪。
“外面冷,快进屋吧。”
林昭回过神,对着母亲点零头,扶着她往屋里走。
这个家,确实需要他多费心了。
之前林根无心的几句话出口,李氏的心便再也轻快不起来。
过年这几,家里头的气氛跟气一样,冷得掉冰碴子。
夜里炕上,李氏总是将儿子裹得严严实实搂在怀里,背对着林根,连一丝头发丝儿都不让他瞧见。
林根夜里翻个身,都能感觉到那股子无形的墙。
饭桌上更是如此。
李氏依旧将饭菜做得可口,她会细心地帮林昭剔掉鱼刺,还会温柔的喂着怀里的儿子喝米汤。
轮到林根时,她便垂下眼帘,碗筷往桌上一放。
“吃饭吧。”
客气,却也疏离,好像林根成了个搭伙吃饭的远房亲戚。
林根几次三番地想开口,想问问搬家的事,想商量下那新宅子要不要添置些什么。
可话刚到嘴边,李氏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林根瞬间就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不出来。
有一次,林根看着李氏给儿子换尿布,有心想和解,便笨手笨脚地凑上去想帮个忙。
“我来我来,这家伙又胖了些……”
话没完,家伙许是察觉到气氛不对,扁了扁嘴。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李氏立刻面无表情地接过孩子,动作麻利地换好尿布,轻轻一拍,孩子便抽噎着止了哭。
她没看林根,只低头柔声哄孩子。
“不怕不怕,娘在呢,莫哭莫哭。”
林根伸着手僵在半空,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他讪讪地收回手,在自己的粗布衣裳上使劲擦了擦。
林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吃饭时依旧安静。
只是在饭桌上会多给李氏夹一筷子她爱吃的菜,或者在李氏忙不过来时,主动端碗递水照看弟弟。
他心里清楚,母亲这次是真的伤透了心,也是真的寒了心。
夜深了,屋子里静得可怕。
林昭准备起身喝口水,忽然听到母亲房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他悄悄下床,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月光,看见母亲正将几件旧衣裳塞进一个的包袱里。
林昭的心猛地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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