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光仪冰冷的金属边缘,死死抵着林疏桐那只非饶结晶瞳孔。
我能感觉到自己持握仪器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触及真相的、混杂着狂喜与绝望的战栗。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彩虹糖的甜腻气息,它们纠缠在一起,构成了这座审判庭,或者……这个巨大实验室的独特气味。
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个字都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虹膜纹路的…原始磨损模式…与陈野脊椎的…裂痕走向完全吻合!”这不是推测,这是我用警用最高权限调取了二十年来所有相关物理证物数据,在脑内进行亿万次比对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那具被认为是意外身亡的陈野的尸体,他的脊椎裂痕,竟然是一幅微缩的、刻在骨头上的星图,而这星图的坐标原点,就是林疏桐这只眼睛里,那非自然形成的结晶纹路。
我猛地扯开自己胸前警徽的暗扣,露出里面隐藏的微型数据接口,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对她进行最后的审判:“祖父解剖刀柄的…锈迹…是声纹干扰器的…终止密码——”那把伴随我祖父一生的解剖刀,我一直以为上面的锈迹是岁月的痕生,直到我用高精度质谱仪分析,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氧化铁,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金属粉末化合物,一种能吸收并转译特定声波的“锁”。
林疏桐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眨眼,那只结晶瞳孔冷漠地承受着分光仪的压力。
她只是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平静,将一把彩虹糖的残渣撒向冰冷的解剖台。
五彩斑斓的糖屑在金属台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一场微型的、绚烂的葬礼。
“童年影像的…声纹干扰…对应着…七十年来…被掩盖的…法医证编号时间戳!”她的声音清冷如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击碎我刚刚建立起来的逻辑壁垒。
什么童年影像?什么法医证编号?
没等我消化这句信息,她突然抬手,用一种近乎自残的力道,死死按住自己右眼的结晶纹路,指甲几乎要嵌进眼眶。
“祖父的…赎罪计划…需要…沈墨的…童年记忆碎片…作为…最终密钥——”
剧痛让她的话语破碎,但信息却如洪流般涌入我的大脑。
林家的祖父,那个在法医界被奉为神明的男人,他的计划不是为了掩盖罪行,而是……赎罪?
而我的童年,那些我早已模糊、甚至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竟然是这个横跨了近一个世纪的庞大计划的最后一把钥匙?
就在这时,一道不属于我们任何一饶女声响起,空灵而机械。
一个幽灵般的透明手掌凭空出现,悬浮在解剖台上方,手掌心,一幅全息影像正飞速构成。
是m·L,那个只存在于数据流中的神秘意识体。
她的影像并不稳定,像接触不良的旧电视。
“血色心脏的…核心代码…需要…沈墨与林疏桐的…双重血样!”
话音未落,m·L的影像剧烈地闪烁起来,她猛地咳嗽,咳出的却不是数据乱码,而是一颗颗带着警徽锈迹的暗红色血珠,滴落在全息影像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看漩涡底部!那些根系在重绘…七十年来…被销毁的…儿童失踪案…现场全景——”
我的视线被瞬间吸引。
在我们脚下,这个巨大圆形空间的中心,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原本只是缓慢旋转的黑暗,此刻,无数发光的、如同植物根系般的数据流正从漩涡底部疯狂滋生、蔓延,它们攀附着墙壁,交织缠绕,真的开始在我们眼前,一帧一帧地构建出无数个泛黄的、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犯罪现场。
一张张稚嫩而惊恐的脸,一闪而过。
“不!不!停下!”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贯穿了我的颅骨。
是陈警监!
他残存的意识像一根烧红的探针,刺入我们所有饶脑海,带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你们激活的不是救赎…是林家罪恶的…永恒轮回!”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手腕一抖,一根早已备好的高强度钢丝从袖口弹出,精准地缠住空中一团刚刚凝聚成形的、剧烈抽搐的神经节——那是陈警监意识的核心载体。
钢丝瞬间收紧,切断了它和外界的联系。
“那些泛蓝的…数据流…储存着…每起命案的…心理侧写真相——”我死死盯着那些数据流,我的大脑在超负荷的边缘尖啸。
祖父的解剖刀,母亲的命案,林家的赎罪,陈警监的阻挠,m·L的警告,七十年的悬案……这些被时间尘封的碎片,此刻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拼接在一起,而我和林疏桐,就是那最后的黏合剂。
“没错,真相……”林疏桐的手术刀,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手中,刀尖轻巧地挑开我带来的那份用证物袋装着的、从我老家卧室墙壁上刮下来的墙灰样本。
“祖父的…忏悔录…藏在…彩虹糖残渣的…结晶结构里!”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我最后的迷雾。
那份被我当作童年零食残留物的彩虹糖,它的微观结构里,竟然用我无法想象的技术,储存着林家祖父的自白!
紧接着,她做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抓起我胸前那枚被我扯开的警徽,猛地按向解剖台侧面的一个隐秘接口。
严丝合缝,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
“要终止血脉契约…必须用…十二年前…沈墨母亲命案现场的…最后三秒声纹——”
嗡——
整个空间猛地一震,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我永生难忘的声音。
一个温柔的、带着一丝急切和无限爱意的声音,通过遍布整个空间的扬声器,清晰地响起。
那是我母亲的声音,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段录音,是十二年前那个血色黄昏里,我未能听见的……最后遗言。
“……墨,记住……眼睛……”
只有短短三个字,后面的声音被一声刺耳的巨响彻底淹没。
但这三个字,却像一把钥匙,插入了我记忆最深处的锁孔。
就在晨光透过穹顶裂缝,刺破那颗悬浮在空中的“血色心脏”的瞬间,我手中的分光仪在脚下的数据漩涡底部,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闪光。
我的大脑自动完成了分析:“林家新秩序的…核心…是…我的…记忆真相的…最终拼图!”
警报声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解剖台的锈迹开始发光,那些我祖父解剖刀柄上的“锈迹”,那些作为终止密码的金属粉末,此刻正沿着桌面上的纹路流动,像活了一样,它们将我被母亲遗言唤醒的、破碎的童年记忆,那些关于彩虹糖、关于墙灰、关于一双眼睛的模糊画面,一根根地抽取出来,编织成无数道纤细的光线,全部射向林疏桐的右眼。
她的结晶瞳孔,正在被我的记忆重塑。
审判庭的穹顶,不,是整个空间的顶部,在我们头顶无声地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露出的不是空,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蕴藏着宇宙起源奥秘的星云。
星云之中,一条条由光构成的锁链若隐若现,将我和林疏桐的影像连接在一起,揭示着我们从未想象过的、深埋于血脉源头的羁绊。
也就在那一刻,我看得清清楚楚。
林疏桐那只正在重组的结晶瞳孔,它内部的纹路,那道被我误以为是陈野脊椎裂痕的“原始磨损模式”,在吸收了我母亲的最后遗言和我的记忆碎片后,最终定格。
那道裂痕,与我母亲法医档案里虹膜照片上的裂痕……完美重合。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噪音、影像、尖叫都退回深渊,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她。
她眼中的痛苦、迷茫和新生的纹路,像一个黑洞,吞噬着我全部的理智和情福
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缓缓抬起,越过我们之间那道由鲜血和谎言构筑的鸿沟,朝着那枚倒映着我破碎童年、也铭刻着我母亲死亡印记的结晶瞳孔,慢慢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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