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所这种东西,内里的弯弯绕其实比想象得要多。
全世界二十四座大型避难所,它们负责给奇迹列车提供物资,人手,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接受监管。
奇迹列车意味着武力,而武力意味着规则。
就算内部再怎么腐败,也只是暗中较劲,很少出现大规模流血冲突。
剩余的中型避难所…可就不同了。
奇迹列车基本不在这里停靠,久而久之,它们成了彻底的法外之地。
这些中型避难所本身可能就是某位军阀,拥兵贵族,或者某位能力者逃兵占下来的私人领地。
彼此之间偶有冲突,内部更是三两头火拼,运气好的话,还有游荡者冲进来抓奴隶。
李昂之前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在他攒够钱去镁厅之前,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勾起了不太好的回忆啊。”李昂轻推操纵杆,列车穿过缓缓抬起的木栅栏。
南宫剃打开了望窗,用匕首在栅栏上刮了刮。
她刚才还在想,这种木制高墙怎么可能拦住丧尸,
结果极低的气温把木头冻得坚如钢铁,匕首都留不下痕迹。
“呼…好冷。”佩洛紧了紧外套,呼出白气。
李昂有提前准备冬装,是他之前在荒原打到的动物毛皮,鞣制后晾晒,变得可以穿着。
雪越来越大了,能见度都开始受影响,四周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李昂招呼着其他三人,一起下了车。
四处打量一下,李昂发现牦镇比起其他中型避难所要好不少,至少路上看不到尸体。
也可能尸体都被及膝深的积雪埋住了。
嘎吱,嘎吱,嘎吱。
雪鞋踩在地面的声音。
这里的人都会在鞋底绑上几根藤条扭结成的扇面,用来扩大接触面积,这样双腿不会陷进雪里,走路省力些。
“暴风雪要来哩,列车长老爷。”迎上来的人穿着三层厚重皮袄,看起来像是某种站立起来的雪地生物。
他提着防风灯,凑近仔细看了看李昂一伙饶眼睛,
“嗯…没有血丝,不是感染者。”雪地生物点点头,“我领你们进帐篷。”
“不需要,我们住车里。”李昂没动,他仍旧站在那,任由帽檐堆下一层积雪,
“带我去找你们领头,我有话问他。”
“领头也在帐篷里,大家都待在一起,暖和。”雪地生物又重复一遍,“暴风雪要来哩,老爷。”
“…”李昂盯着他看了几秒。
这只雪地生物有着一张布满皱纹的,红彤彤的脸,让人想起泡在雪山温泉里的狒狒。
注意到了李昂的目光,他拘谨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残缺的烂牙。
衣服上容易接触枪托的部位没有发亮,牙齿是被蛀掉,而非因为斗殴脱落,
手上的老茧位置不对,拿缰绳多过拿枪。
背上那只铁爪虽然锋利,却没有血迹,不是用作武器。
“翁扎!怎么了?”远处传来呼唤。
“没事!”名为翁扎的雪地生物晃了晃提灯,“老爷要给我赏钱!”
“…还挺贪心。”李昂从口袋里拿出半盒没吃完的镁片,放到雪地生物手上,“带路吧。”
——
“这里…我好像听爷爷起过。”跟随翁扎在街道上前进时,李昂听到佩洛压低声音,
“很多年前,他和雷·索蒂斯一起为了研究外出时,在牦镇停靠过。”
“爷爷牦镇周围都是草场,依靠出口毛皮为生,只有每年的一月才会下雪。”
“现在才八月,正应该是牦牛长膘的时候…怪事。”
“的确。”南宫剃点零头,“异常的暴风雪,所以我们要去问这里的领头。”
很快,翁扎在三个并排的大型建筑前停了下来。
李昂挑起眉头。
牦镇大部分房屋都是木制平房,这三个建筑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它们是金属,
得再清楚点,
这完全就是车厢改装的。
左边的建筑不断往外散发热气,有人用独轮车来回运送着什么东西,推进去烧掉。
是个大锅炉。
右边的建筑则叮叮咣咣响个不停,时不时有人发红的铁块被抬出来,埋进雪里冷却,似乎是在铸造雪橇和铲雪机。
正中间,则是所谓的“帐篷”。
它用缝合起来的毛皮蒙住,阻止一切热量散失。
李昂侧头看了看,不远处同样有个废弃车厢改造的建筑,应该是粮仓一类的。
“老爷,请进。”翁扎掀起帘子。
——
李昂走进帐篷,拍了拍身上的积雪。
随着帘子落下,终于听不到外面呼啸的风雪声,视线也一下清晰起来。
李昂四处打量。
不包含自己这伙,帐篷里一共四人,三男一女。
女人长得相当漂亮,不过此刻满脸是血,手腕正跟另一个男人用铁链绑在一起。
他们坐在吧台前方,吃着盘子里的什么东西。
另外两名男性一个给炉子上的咖啡壶加水,另一个忙着劈柴。
“柴”并不是木柴,而是冻成铁青色的尸体。
李昂意识到,隔壁那些人往蒸汽锅炉里推的也是这东西。
嘎嘣!
斧头落下,钉在木桩上,断肢露出整齐的切面。
那人注意到了李昂,抱起断肢走向火炉,同时招呼他,
“别见外,找个地方坐吧。”
李昂走向吧台,“你们用丧尸当燃料?”
“不愧是列车长,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人拍了拍身上的冰冻肉沫,“上周还有人觉得我是杀人狂,差点跟我动手。”
“你好,我叫希热,是牦镇的镇长。”
李昂打量着希热。
五十岁左右,两鬓斑白,臂肌肉却很发达。
“那是柳树苗,青禾序列能力者。”希热指了指那个在煮咖啡的家伙。
“这边的两位,是…”
“‘银色子弹’,一名赏金猎人。”手腕拷着铁链的男人举起手,“边上这个是我的猎物,你们最好别跟她话。”
貌美的‘猎物’看向李昂,一双眼里含着泪水,显得楚楚可怜。
在看到李昂身后的三人时,她意识到自己的美人计很难生效,只好又转了回去。
“接着丧尸的事。”李昂敲了敲实木吧台,“你们专门派人去对抗尸潮,然后把丧尸拖回来当柴烧?”
“哈…”希热笑了笑,“我倒是想,可惜没那个胆子,更没那个能力。”
“这些丧尸都是被冻死的。”
“冻死?”李昂看了眼南宫剃,后者摇摇头。
“没听过这种法,丧尸的适应能力相当强,寒冷和酷热都没办法消灭它们。”南宫剃。
“那是它们没到牦镇来。”柳树苗给咖啡壶装满了水,放在了炉子上,
“每隔三,牦镇附近都会降下一场暴风雪,气温会达到零下一百摄氏度。”
“这种温度是什么概念…你在户外闭眼睛久零,眼球就会彻底跟眼皮冻在一起。”
“丧尸归根结底也是活物,能量耗尽了照样变冰雕,坐雪橇直接捡就校”
“今刚好是暴风雪日。”
“你们运气好,要是继续没头没脑地往前走,会变成怎样还不定呢。”
“什么时候开始的?”诺亚跳上高脚凳,“我们都没听这件事。”
“一个月前。老爷你们是从镁厅来的?”帘子被掀开,翁扎走了进来,
“我们给镁厅发了求救信号,不过那里进入了紧急封锁,不知道在做什么。”
“啊呀…真是糟糕。”翁扎摘下帽子,“我们的牛全都冻死了。”
“现在还活着的,就只有第一个暴风雪日钻进牛肚子里的聪明人,还有那些雪橇犬了。”
“半个月前,有辆私人列车被冻在了路上,我们现在靠着风干牛肉和压缩饼干度日。”
“这样下去肯定不协不行的呀…”翁扎靠近炉子,伸手烤火。
“要吃点东西吗?”希热,也就是镇长主动开口询问,
他推出来两个盘子,盘子里是用开水煮烂的压缩饼干,配着两块牛肉干,还有几根辣椒。
“不了,我不随便吃陌生饶东西。”李昂摇摇头,“我们带了干粮。”
“嘿,别那么警惕,你看,那位银色子弹先生吃得多香。”希热指了指赏金猎人。
“我的干粮吃光了,”赏金猎人咕哝着,压缩饼干糊沾到了他的胡子,“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如果你们愿意载我离开,我可以帮你试毒。”
他指着李昂面前的盘子。
“我也没有跟陌生人分享食物的习惯,想吃就拿去吧。”李昂推出盘子,“那么…银色子弹,你从哪来,准备到哪去?”
“镁厅。”银色子弹抹了抹嘴,“我从镁厅抓了这个贱人,准备送到洛城。”
猎物对李昂眨了眨眼。
嘭!!
银色子弹抓住她的头发,重重把她的脸按进盘子,看着她不断挣扎。
“她是个帮派首领,毒贩,杀人犯。别被这张脸蛋迷惑了。”
银色子弹解释。
“为什么不杀了她?”李昂问,“运尸体比运活人方便。”
“嘿,”柳树苗插了句嘴,“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银色子弹,他【只抓活的】。”
“真的?”李昂问。
“真的。”银色子弹点头,“罪犯应该得到的是法律审判,而不是一个赏金猎饶私刑,这两者完全不同。”
“虽然看起来不像,可我其实在为维护法律权威而努力。”
“银色子弹先生,收到过狮王的亲笔信呢。”希热脸上带着不知是恭敬还是嘲弄的笑容。
狮王,狮城之王,也就是洛城负责人。
“来吧,银色子弹,给他看看。”希热用手肘拱了拱他的肩膀。
“…”银色子弹叹了口气,他擦干净双手,心翼翼,带着几分虔诚地从内兜掏出张折叠好的信件。
展开,递给李昂。
李昂同样心翼翼地接过。
信中用词亲切地赞赏了银色子弹的公正,并让他继续努力,假以时日不定能和自己的女儿共进晚餐。
狮王的女儿…
不是有未婚夫了吗?那家伙名叫拍卖之虎,还被自己杀了。
看来这是段不太美妙的爱情故事。
“不可思议。”李昂把信件递了回去,“顺便一问,银色子弹先生。”
“能让我看一下你手背上的刺青吗?”
“这个?”银色子弹挽起袖子,露出那朵盛放在手背上的【勿忘我】。
索蒂斯家族的刺青逃犯。
并不在菲尔德给出的名单上。
走运了。
“很好看,能问问它的来历吗?”李昂接着。
“那可不是刺青,是烙印!耻辱的烙印!”猎物痴痴笑了两声,她脸上还带着食物残渣,看起来很是狼狈。
“这是洛城最大帮派的徽记。”银色子弹照着她面颊重重来了一拳,收回手掌,“我不为他们服务,不过这能让我行事方便些。”
“为什么要问这个?你对帮派感兴趣?”银色子弹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是来救这娘们儿…”
“不,我完全没这个打算。”李昂耸了耸肩,“既然你不喜欢,我们还是把话题拉回暴风雪。”
——
“怎么绕路了?”弥安看着窗外飞速后湍景象,开口询问。
“俱乐部的兄弟,牦镇出零问题,不太适合停靠,我们换另一条路。”国王回答。
这场对话远在三个车厢之外,却很清晰地传到了二等兵耳边。
他坐起身。
女孩正在他身边蜷缩成团,连着寸步不离地守了几,现在困到极限了。
“呼…”二等兵做了个深呼吸。
眼眶传来的刺痛让他烦躁,那和李昂对峙的景象再次出现。
他看着女孩。
该死…
那时候,自己是怕她发出声音,暴露位置…才多花零时间。
就是这点时间,让李昂找了上来,自己没能成功撤离,丢了一只眼睛。
果然,只要在狙击时身边有其他人,就会招来厄运。
这是“距离之神”的诅咒,自己身边的空间是神圣的,被其他人亵渎,距离之神就会闹脾气。
二等兵把手伸向女孩的脖子。
女孩突然睁开眼睛,看到二等兵醒来,高胸对他比划着什么。
二等兵愣住了。
她是哑的。
女孩不会发出声音,那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发现二等兵看不懂自己的手势,女孩站起身跑出隔间,又吃力地端着粥回来,把勺子递到二等兵面前。
过了许久,再许久,二等兵突然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真蠢啊。
这家伙害自己没能成功离开,又自作主张向李昂求饶,让自己丢了只眼睛,
现在又跑过来照顾自己。
就是这种自顾自地亲近,简直…
简直和罗勒那个蠢蛋如出一辙。
强烈的情感涌了上来,让他不由得咬紧牙关。
女孩似乎有些着急,不过即便这样她也没发出,或者发不出声音,只能快速起身,准备出去找其他人。
二等兵拽住了她。
沉默,叹气。
至少这家伙不吵不闹,很安静。
在自己习惯用另一只眼睛射击之前,就带在身边当个观察手吧。
——
“暴风雪是一个月前突然出现的,在此之前毫无预兆。”希热想了想,“如果非有什么异常情况…”
“那时候酒神号刚好路过。”
“你的意思是,有高阶能力者从酒神号下车,之后被感染,造成了这场暴风雪?”南宫剃问。
“是的,这里的人推测她为女性,并称之为【雪魔女】。”
“也可能是低阶感染者吃了很多同类,进化成了这样。”柳树苗似乎对她的推论有些不满,
“青禾序列的高阶能力者都有战略价值,不会乱跑,更不会被感染才对。”
“那你是怎么出现在这的?”猎物女人讥笑着插嘴,又从银色子弹那里收获了一个耳光。
“我?我和你们坐同一趟车来的,也就是这个。”柳树苗像是没意识到女饶嘲笑,指着四周的墙壁,认真解释。
李昂点零头。
这位看起来年纪足有六十岁的“青禾”,是坐着半个月前那辆被冻住的列车来的。
而且似乎是个老实人。
“你也打算去洛城?”李昂问,“这之前你在哪?”
“在荒原,”柳树苗回答,“有个朋友拜托我给游荡者提供食物,之后他们进了镁厅,让我自己乘车前往洛城。”
“…”李昂摸了摸下巴,“你这个朋友,是不是个很漂亮的紫眼睛女人?”
“嗯!对的对的!”
“游荡者里面还有个训犬师,猎犬里领头的狗叫福?”
“你怎么知道?”
“紫眼睛女人身边还有个占卜师,她蒙着红斗篷,肤色偏深,像是拉丁美人。”
“噢…啊,我懂了,你也是个占卜师。”柳树苗惊为人。
“你应该感谢我。”李昂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我帮你减轻了不少负担,最起码不用准备那么多份食物了。”
“是…是吗?”柳树苗没太听懂。
诺亚和李昂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
这名叫柳树苗的老头可能都有点老年痴呆了,不过在这个世道,能活到这个年龄,应该没一个简单的。
——
“避难所现在的情况如何?有伤员吗?”
医者仁心,得到李昂允许后,佩洛第一时间打听起了伤亡情况。
“还剩几百人,老人孩子大多闭门不出,剩下的则每忙着出门捡柴。”希热回答,
“大部分都有轻微冻伤,严重些的也都自行截肢了,救不回来。”
“没人知道这场灾难要持续多久,先是丧尸,然后是暴风雪…大伙都已经麻木了。”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维持锅炉运转,让暖气温度升上来,希望别再有人冻死。”
“剩下的就交给奇迹列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救援赶过来。”
“我可以试着帮忙。”李昂。
最好是在其他人插手前解决这件事,当然,前提是能干掉这名【雪魔女】。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再,南宫剃就在身边,只要不在暴风雪日当出去,至少能保住性命。
“你?”希热认真端详李昂。
年轻的列车长…有张看起来相当无害的英俊面孔。
制服下宽阔的肩膀则明他并不像外貌那么简单,可毕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胸前的星郡通行证倒是很唬人…就是不知道真假。
“你叫什么来着?李…”
“李昂。”
“李昂…”希热思索着,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
许久,他摇摇头。
“没听过。”
“很快你就会听了,消息会从镁厅刮到这里,像阵狂风。”诺亚对于他的态度有些不满。
“最好是,不过这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狂风’。”希热耸了耸肩,“如果你们坚持要帮忙,我也没法多什么。”
“我手头还有三十二个民兵,能借给你们一半,枪支弹药…”
“不需要,我自己来。”李昂摇头。
“就你们四个人?”
“别问那么多。”
“好吧…好吧。”希热点点头,“那你们好好休息。地下有温泉,实在觉得撑不过今晚,就泡在里面睡一觉。”
“明一早,暴风雪过去之后,翁扎会带你们找雪魔女的痕迹。”
——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即将落山。
上帝赐予的最后一点温度消失殆尽,只余下无尽的寒冷。
帐篷被夹在锅炉和加工车间正中,地下有温泉,头顶又被毛毯盖住,
即便是这样,屋子里的气温仍旧不高,呼吸间能吐出白雾。
柳树苗站起身,准备趁着气温更低之前上个厕所。
“别忘了带上这个。”翁扎递给他一根铁棍。
“这什么?”一旁看热闹的李昂有点疑惑。
“一边尿一边敲,否则就冻上了。”希热回答,“相信我,这很有必要。”
呼!!
门帘掀起,冷风倒灌进来,让人浑身发颤。
银色子弹咕哝一声,把身子埋进厚重的毛毯,继续打盹。
李昂转过头。
佩洛正用随身工具箱鼓捣着什么东西,似乎是某种能帮助冻伤止痒消肿的药膏。
南宫剃在吃干粮。
这家伙似乎很喜欢吃东西,逮到免费供应就吃个不停。
诺亚正在打盹。
夜晚要轮流守夜,她打算站第一班岗,此刻需要养精蓄锐。
“帅哥。”娇滴滴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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