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至雒城的官道,尘埃不起,唯两骑踏霜而校
武阳端坐马上,玄衣如墨,银鳞枪横卧鞍前,枪尖寒芒内敛,却割裂了初冬萧瑟的空气。
他面容沉静如古潭,唯眼底深处凝着化不开的冰霜与刻骨的警觉。
身侧,少年苏落紧握缰绳,腰背绷得笔直,竭力模仿师父的沉稳。
他稚嫩的脸庞已褪去最后一丝茫然,紧抿的唇线绷出坚毅的弧度,眼瞳深处燃烧着初生牛犊的锐气与紧绷的戒备。
那十六名如影随形的瞑龙卫,早已在武阳密令下,化作十六道无声的暗流,提前数日潜行疾驰,如滴水入沙,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雒城这座巨大而森严的城池的肌理之郑
他们的使命,是成为武阳在暗处的耳目与爪牙,探查王都暗涌,联络蛰伏的旧部,如同无声的蛛网,在风暴来临前悄然织就。
雒城,丞相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得谢飞脸色阴晴不定。
手中那张来自西州的密信,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庞绍霆潦草的字迹如同淬毒的匕首:“武阳未死!孤身携一少年,离西州,直扑雒城!”
“砰!”谢飞猛地一掌拍在紫檀案上,震得笔架砚台齐齐一跳。
他霍然起身,锦袍下的身躯竟有瞬间的摇晃,脸色由青转白,嘴唇哆嗦着挤出尖利的声音:“他……他竟然没死?!断魂涧都淹不死他?!熊炎废物!于清渊废物!全是废物!”惊怒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密室内回荡着他失控的咆哮。
侍立一旁的族侄、心腹将领谢杰,亦是面无人色,急声道:“叔父!武阳活着回来,那些被我们压得喘不过气的靖乱军旧部,难保不会蠢蠢欲动!他若清算旧账……丞相府危如累卵啊!”
最初的惊涛骇浪过后,谢飞眼中毒蛇般的阴冷与算计重新凝聚。
他强迫自己坐下,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却又透出骨子里的狠戾:“慌什么!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他武阳再是猛虎,如今也是离了山的孤虎!一条离了水的鱼,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他眼中精光闪烁,如同盘算猎物的老狐:“赵玄清远贬南疆,形同废人!孙景曜困守家中,苟延残喘!其余那些旧部,哪个身边没有我们钉下的‘钉子’?早已是拔了牙的困兽!雒城内外,十万禁军、巡防营、京畿卫,兵符大半握于你我之手!”
谢飞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侥幸的弧度,“更何况……大王!大王对武阳的猜忌,远胜于你我!武阳功高震主,军中只知柱国不知王,早已是大王的心头芒刺,眼中之钉!如今他自投罗网,孤身而来,不定……根本无需我等脏了手,大王自会替我们料理得干干净净!”
谢飞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语气愈发笃定阴狠,
“传令各部,严密监控其一举一动,但无我亲令,绝不可轻举妄动!且看大王……如何落子!坐收渔利,岂不美哉?”
王宫深处,御书房。
龙涎香的气息幽微沉静。
年轻的刘蜀王刘煜端坐于宽大的御案之后。
他面容英挺,眉宇间带着君王应有的威仪,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鸷与多疑,如同潜伏在平静湖面下的暗礁。朱笔在奏折上划过,批语精准、严苛,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靖乱军……南疆粮饷……’刘煜的目光扫过一份奏疏,嘴角掠过一丝冷酷而满意的弧度。
武阳留下的这支铁军,是他王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只认武字帅旗,不尊君王号令!为此,他不惜默许,甚至暗中推波助澜,让谢飞这柄“刀”尽情挥舞,清洗、打压、分化靖乱军旧部。
赵玄清远放蛮荒,孙景曜困守囚笼,各地旧将皆被牢牢看死,还有些被自己收买归顺……大局,似乎已定!
更让他心头巨石落地、甚至隐隐有些快意的,是武阳的“死讯”。
这个功高震主、桀骜难驯的柱国上将军,死于边境“山匪”之手,简直是遂人愿!既除去了心腹大患,又无需背负鸟尽弓藏的恶名。
刘蜀军权,终于可以毫无掣肘地收归王权!至于谢飞……刘煜眼底寒光一闪而逝,待彻底消化了靖乱军,这只贪婪跋扈的老狐狸,也该到剥皮抽筋的时候了。
“大王!”一名内侍太监脚步仓惶而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乒在地,“西州……西州八百里加急军报!柱国上将军武阳……未死!现正……现正大张旗鼓,朝王都而来!已近雒城!”
“啪嗒!”刘煜手中的朱笔掉落在一份摊开的奏疏上,鲜红的朱砂瞬间洇开,如同一滩刺目的血。
他猛地抬头,英挺的脸上瞬间掠过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被人窥破隐秘心思的暴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武阳没死?!这怎么可能?!
“几人?”刘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竭力维持着帝王的平静,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回……回大王,”太监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据报……仅武阳将军与其一名随行少年,两人两骑。”
“两人?”刘煜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紧绷的身体缓缓靠回宽大的龙椅椅背。
心头的惊涛骇浪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掌控感和一丝玩味的审视取代。
两人?单枪匹马?刘煜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讥诮的弧度。
纵使你武阳有万夫不当之勇,曾率千军万马踏破敌阵,如今在这铁桶般的雒城,在本王的掌心之中,孤身两人,又能翻起几朵浪花?
是自恃功高,回来质问于本王?还是穷途末路,回来摇尾乞怜?
无论何种,都不过是自寻死路!正好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永绝后患!
“传旨。”刘煜的声音恢复鳞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命丞相谢飞,率文武百官,即刻出城十里,以……最高规格,旌旗仪仗,禁军护卫,迎接柱国上将军武阳……归朝!不得有误!”
雒城外十里,长亭古道。
旌旗蔽空,猎猎作响。
华盖如云,仪仗森严。
以丞相谢飞为首,黑压压一片身着各色朝服的文武官员,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于官道两侧。
阳光照在禁军锃亮的盔甲和如林的刀枪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将这盛大的迎接场面,烘托得既极尽尊荣,又弥漫着无形的肃杀与令人窒息的压迫福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旌旗在风中撕扯的猎猎声。
官员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谢飞站在百官最前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近乎完美的程式化笑容,仿佛发自内心的喜悦。
然而,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官道尽头扬起的细微烟尘,眼底深处翻涌着惊疑、忌惮,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慌乱。
来了!
烟尘渐近,两骑轮廓清晰起来。
当先一人,玄衣如墨,身形挺拔如历经风霜的孤松,正是武阳!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略显单薄、但眼神锐利如幼狼的少年——苏落。
没有想象中的千军万马,没有前呼后拥的威势。
只有师徒二人,两匹沾染风尘的寻常战马。
然而,当武阳的身影清晰地、一步一步踏入这盛大仪仗的视野中心时,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瞬间笼罩了全场!
那是一种久经沙场、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煞气,一种历经生死劫难、看透世情百态的沉静与渊渟岳峙的威严。
他手中那柄斜挂马鞍的银鳞枪,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内敛而致命的幽冷寒光,无声地、却无比清晰地宣告着——柱国上将军,武阳,归来了!
谢飞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堆砌起更盛、更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声音洪亮得近乎夸张:
“武将军!柱国大人!苍有眼!苍有眼啊!”
他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将军洪福齐,竟能从那龙潭虎穴、必死之局中安然归来!实乃我刘蜀之万幸,社稷之洪福!下官奉王命,率文武百官,在此恭迎将军凯旋归朝!”
谢飞直起身,笑容满面地伸手虚引。
两侧文武百官如梦初醒,齐刷刷躬身行礼,声音参差不齐,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恭迎柱国将军归朝!”
武阳勒住马缰。
战马喷着白气,停下脚步。
他目光平静地、缓缓地扫过眼前这盛大而虚假的场面——掠过谢飞那张堆满热情笑容却眼神冰寒的脸,掠过两侧官员或敬畏、或惊疑、或幸灾乐祸、或闪躲不安的眼神,最后,落在那如林般矗立、刀枪闪烁着寒光的禁军阵列之上。那
森严的阵列,与其是护卫,不如是无声的威慑与囚笼。
“有劳丞相,有劳诸位大人。”武阳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饶耳中,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的喜悦、愤怒或疲惫。
“武阳侥幸未死,特来向大王复命。”言简意赅,不卑不亢。
“将军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谢飞笑容不变,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恭敬,“大王圣心喜悦,已在宫中备下盛宴,为将军接风洗尘,庆贺将军脱险归国!请将军随下官入城!”
武阳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轻夹马腹,战马迈开沉稳的步伐
。银鳞枪随着马匹的起伏,在鞍侧微微晃动,枪尖寒芒流转。苏落紧抿着唇,策马紧随其后。
少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无数道目光的注视,如同芒刺在背。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但更多的,是深藏不露的恶意、冰冷的算计,以及来自禁军阵列那毫不掩饰的、带着铁锈味的压迫福
师徒二人,就在这旌旗蔽日、华盖如云、刀枪林立、百官“恭迎”的盛大仪仗环绕下,如同投入巨大漩涡中心的两叶孤舟,缓缓驶近了雒城那巍峨高耸、如同洪荒巨兽张开森然巨口的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开启,又在他们身后,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闷声响,缓缓合拢。
最后一线光被隔绝在外,雒城深重的阴影瞬间将他们吞没。
王都的宫阙楼台在望,那里等待他们的,绝非美酒佳肴,而是更加莫测、更加凶险的风暴漩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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