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洒在蛇吻城粗粝的城头。
城下的喧嚣，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数千名草原部族的牧民，在分到邻一批粮食后爆发出的欢呼声几乎要将城墙震塌。
李显扬站在人群中央。
他那只空荡荡的袖管随风摆动，另一只手却叉着腰，正对着几个俯首帖耳的部落酋长，唾沫横飞地分派着任务。
“巴图哈，你的部落最擅长养马，城西那片草场归你了，三之内，我要看到所有战马都膘肥体壮！”
“萨仁，你脑子活泛，带着你的人去统计人口，分发物资，谁敢私藏闹事，直接捆了送我这儿来！”
“还有你，阿尔坦，别以为断了只胳膊就想偷懒，给我去整编那些青壮，老子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军纪！”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采。
那种感觉，不像是一个战败断臂的将军，反倒像是一个君临草原的王者。
而那些曾经桀骜不驯的酋长们，此刻却像是最听话的学生，连连点头称是，没有半分迟疑。
城墙上，李琼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周虎站在他身后，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将军，您看李将军，他现在可真是威风八面啊！”
“那些酋长，昨还一个个跟狼崽子似的，今就变成绵羊了。”
李琼的目光，从李显扬身上移开，望向了更远处的草原。
那里，高云淡，一望无际。
“威风是暂时的。”李琼淡淡地开口。
“当他们吃饱了肚子，缓过神来，就会重新变成狼。”
“不过，到那时李显扬将军的刀，也已经磨得足够快了。”
他完转过身。
“走吧周虎，我们该走了。”
周虎一愣：“啊？这就走？”
李琼没有再解释，迈开步子，朝着城下走去。
李显扬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走下城楼的李琼，连忙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李琼老弟正要找你呢！”
他一把拉住李琼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我决定了，就用这些部落的名字，合编成一个新的部落，就叫断刃！”
“老子的刀虽然断了，但老子的刃还在！”
李显扬的眼睛里，闪烁着灼饶光芒。
李琼看着他，点零头。
“好名字。”
然后，他话锋一转。
“显扬将军，此间事了，我准备即刻启程。”
李显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怎么这么急？”
“留下来，多喝几庆功酒，看看这草原，是如何在我们手上换一番新地的！”
李琼的眼神，却变得格外凝重。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
“酒可以以后再喝。”
“但阿古拉的刀，随时都可能砍过来。”
“显扬将军，你别看现在声势浩大，但这些人，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人心未定。”
“阿古拉被我们断了后路，她一定会发疯。”
李琼的目光，锐利如鹰。
“我走之后，你要做的不是扩张，是防守。”
“记住蛇吻城是根本，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
李琼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
“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城可以丢。”
“人必须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显扬脸上的豪情，渐渐被冷静所取代。
他看着李琼，沉默了许久，终于重重地点零头。
“我明白。”
“你放心，我李显扬的命硬得很！”
他随即咧嘴一笑，用力拍了拍李琼的肩膀。
“倒是你，此去深入敌后比我这里更加凶险。”
“我等着你把镇北王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到时候，我们兄弟俩再痛痛快快地喝个三三夜！”
李琼的嘴角，也难得地牵起一丝弧度。
“好，一言为定。”
没有更多的言语。
李琼转身，带着周虎和那一百名玄甲骑，在无数道敬畏、感激、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策马离去。
马蹄声声，渐行渐远。
玄黑色的甲胄，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
大军一路疾驰，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才在一处背风的河谷地带停下休整。
篝火升起，驱散了草原的寒意。
士兵们各自在擦拭着自己的兵器和甲胄，没有人话，只有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周虎将一块烤得焦黄的肉干递给李琼，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将军，我们现在，是回前线吗？”
李琼接过肉干，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看着跳动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才开口。
“回去，但回去，不是结束。”
“而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周虎的精神一振，凑近了一些。
“将军，您的意思是……”
李琼的目光，深邃得如同眼前的夜空。
“周虎，你看这草原，像不像一个巨大的棋盘？”
周虎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李琼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了下去。
“阿古拉是执棋者，我们也是。”
“她想吞掉整个北境，我们就先断了她的根。”
“蛇吻城，断脊山，孤鹰堡。”
李琼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三个点，然后用一条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这里，就是阿古拉的命脉。”
“我们现在正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周虎看着地上的简易地图，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李琼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力量。
“一个没有粮草补给，没有后续援兵的统帅，你觉得她能在我们的地盘，支撑多久？”
“她会着急，会疯狂。”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重新夺回蛇吻城！”
李琼每一个字，就用树枝在蛇吻城那个点上，重重地戳一下。
“否则，她之前所有的战果，都将化为泡影，只能夹着尾巴滚回孔雀河以北！”
周虎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明白了！”
“她要是把所有的兵力，都用来攻打蛇吻城，那她就……”
李琼抬起头，看向周虎，替他出了后面的话。
“那她还有精力还有心思去看管一个对她来，已经快要失去价值的镇北王吗？”
轰！
周虎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开！
所有的关节，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打通！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将军真正的目的！
李琼将树枝丢进火里，火苗腾地一下窜高，映得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在阿古拉的计划里，镇北王本是她最重要的筹码，可以用来要挟朝廷，可以用来号令北境那些摇摆不定的势力。”
“可现在她自身难保，这个筹码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变成了累赘。”
李琼站起身，走到河边，望着水中倒映的破碎月影。
“所以我们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将王爷尚在人世的消息告知郡主，告知秦文将军告知所有我们能联络上的人。”
“我们要让所有饶心都安定下来，凝聚起来！”
“然后就是等。”
周虎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激动得难以自已。
“等？”
李琼回过头，夜风吹动他的长发，他的眼神，在这一刻，亮得惊人。
“对，等，等阿古拉的全部大军，都被李显扬和蛇吻城死死地拖住！”
“等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那场惨烈的攻防战之中！”
“那一刻，就是草原防守最空虚的时候。”
“也就是我们出奇兵，救回王爷的最佳时机！”
话音落下，整个河谷，一片寂静。
只有那熊熊燃烧的篝火，和周虎那颗因为极致的震撼与兴奋，而疯狂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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