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公元186年,丙寅年)
春,二月,江夏的士兵赵慈造反,把南阳太守秦颉给杀了。
庚戌日,大赦下。
太尉张延被罢免。朝廷派使者拿着符节到长安任命张温为太尉。三公在京城之外任职,就是从张温开始的。
任命中常侍赵忠为车骑将军。皇帝让赵忠评定讨伐黄巾军的功劳,执金吾甄举对赵忠:“傅燮之前在东路军,有功劳却没封侯,下人都很失望。如今将军您身负重任,应该举荐贤能、为委屈的人伸冤,这样才能符合大家的心意。”赵忠听了他的话,派弟弟城门校尉赵延去殷勤地拉拢傅燮。赵延对傅燮:“傅燮你只要稍微回应一下我家常侍,万户侯都不在话下!”傅燮一脸严肃地拒绝:“有功劳却没得到评定,这是命运。我傅燮难道是那种求私下赏赐的人吗!”赵忠听了更加记恨傅燮,但是忌惮他的名声,不敢加害,就把他调出京城,去当汉阳太守。
皇帝让钩盾令宋典修缮南宫玉堂,又让掖庭令毕岚铸造四个铜人,还铸了四口钟,每口钟容量都有二千斛。又铸造了禄和蛤蟆形状的物件,让它们在平门外桥东吐水,把水引入宫郑还制作了翻车和渴乌,安装在桥西,用来洒南北郊的道路,觉得这样能省下百姓洒扫道路的费用。
五月壬辰日月底,发生日食。
六月,荆州刺史王敏讨伐赵慈,把他斩杀了。车骑将军赵忠被罢免。
冬,十月,武陵的蛮人反叛,郡里的军队前去讨伐,把他们打败了。
前任太尉张延被宦官诬陷,关进监狱后死了。
十二月,鲜卑侵犯幽州和并州。
朝廷征召张温回到京城。
孝灵皇帝中中平四年(公元187年,丁卯年)
春,正月己卯日,大赦下。
二月,荥阳的盗贼杀了中牟令。三月,河南尹何苗去讨伐荥阳的盗贼,把他们打败了,何苗因此被任命为车骑将军。
韩遂把边章、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给杀了,自己拥兵十多万,进而包围了陇西,陇西太守李相如叛变,与韩遂联合。凉州刺史耿鄙率领六郡的兵力去讨伐韩遂。耿鄙重用治中程球,可程球却勾结坏人谋取私利,士兵和百姓都很怨恨他。汉阳太守傅燮对耿鄙:“您治理政务的时间不长,百姓还没受到教化。贼寇听大军要来了,肯定万众一心,而边境的士兵大多勇猛,他们的锋芒难以抵挡;您这支刚集合起来的队伍,上下还没磨合好,万一内部发生变故,后悔都来不及。不如暂且停止进军,修养德行,做到赏罚分明,贼寇得到宽缓,肯定会觉得我们胆怯,他们内部坏人就会争权夺利,必然会产生裂痕。然后您率领受过教化的百姓,去讨伐已经离心离德的贼寇,那功劳坐着就能等来。”耿鄙没听他的。夏,四月,耿鄙行军到狄道,州别驾响应贼寇,先杀了程球,接着又害死了耿鄙,贼寇于是进军包围了汉阳。汉阳城中兵少粮尽,傅燮仍然坚守。
当时有几千北地的胡骑跟着贼寇攻打汉阳郡,他们一直感念傅燮的恩情,一起在城外叩头,请求护送傅燮回到家乡。傅燮的儿子傅干,年仅十三岁,对傅燮:“国家现在又昏庸又混乱,才让父亲您在朝廷容身不得。如今咱们坚守也守不住了,应该听从羌人、胡饶请求,回到家乡,慢慢等待有圣明君主出现再去辅佐他。”话还没完,傅燮感慨地长叹:“你知道我一定会死吧!最圣明的人能通达节操,其次是能守住节操。殷纣那么暴虐,伯夷都不食周粟而死。如今又逢乱世,我不能培养自己的浩然正气,享受了朝廷的俸禄,又怎么能逃避灾难呢!我能去哪里呢,肯定会死在这里!你有才智,要努力啊努力!主簿杨会,就是我的程婴啊。”狄道人王国派前酒泉太守黄衍去劝傅燮:“下已经不再是汉朝的了,您难道有意做我们的首领吗?”傅燮手按宝剑呵斥黄衍:“我是受了朝廷符节的大臣,你竟然反过来为贼寇当客!”于是指挥身边的人进兵,最后在阵前战死。耿鄙的司马扶风人马腾也拥兵造反,与韩遂联合,一起推举王国为首领,在三辅地区烧杀抢掠。
太尉张温因为贼寇还没平定,被免职;任命司徒崔烈为太尉。五月,任命司空许相为司徒;任命光禄勋沛国人丁宫为司空。
当初,张温征调幽州乌桓的三千突骑去讨伐凉州,前中山相渔阳人张纯请求率领这支军队,张温没答应,而是让涿县县令辽西人公孙瓒带领。军队到了蓟中,乌桓人因为军粮拖欠,大多叛逃回自己的国家。张纯因为没能率领这支军队而心怀怨恨,就和同郡的前泰山太守张举以及乌桓首领丘力居等人结盟,在蓟中劫掠,杀了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部众达到十多万,驻扎在肥如。张举自称子,张纯称弥将军、安定王,还向各州郡发檄文,张举要取代汉朝,让子退位,命令公卿前来迎接。冬,十月,长沙的盗贼区星自称将军,手下有一万多人;朝廷下诏任命议郎孙坚为长沙太守,孙坚前去讨伐并平定了叛乱,被封为乌程侯。
十一月,太尉崔烈被罢免;任命大司农曹嵩为太尉。
十二月,屠各胡反叛。
这一年,朝廷卖关内侯的爵位,价格是五百万钱。
前大丘长陈寔去世,下赶来吊唁的有三万多人。陈寔在乡里,以平常心对待人和事,乡亲们有争论,就找他评判是非,他能清楚地明是非曲直,大家回去后都没有怨言,甚至有人感叹:“宁愿受刑罚,也不愿被陈先生批评!”杨赐、陈耽每次被任命为公卿,同僚们都来祝贺,他们却总是感叹陈寔没能登上更高的位置,自己先于陈寔担任高位,感到很惭愧。
评论
中平三年至四年的史事,展现了东汉王朝在黄巾起义后加速坠落的轨迹。从中央到地方,从权力核心到社会底层,系统性的溃败已难以逆转,而个体的坚守与挣扎更凸显了乱世的悲凉。
中央权力的荒诞与腐败深化
灵帝与宦官集团的倒行逆施在这两年愈演愈烈:
卖官鬻爵常态化:不仅“迁除皆至西园谐价”,更公开“卖关内侯,直五百万钱”,连象征荣誉的爵位都成了敛财工具,官僚体系彻底沦为利益交易场。崔烈靠傅母入钱五百万买司徒,曹嵩(曹操之父)凭财富登太尉,这种“钱能通神”的规则,让有识之士彻底寒心。
宦官操控军权与奖惩:中常侍赵忠被任命为车骑将军,负责评定讨黄巾之功,本质是宦官集团攫取军权;傅燮因拒绝赵忠的私下交易,虽有功却被排挤出朝廷(任汉阳太守),而张让、赵忠等毫无军功者早已封侯,奖惩机制完全服务于权力私利。
帝王奢靡与民本背离:灵帝在下动荡之际,仍命人缮修南宫玉堂、铸造铜人钟鼎,甚至用“翻车、渴乌”等机械技术服务于宫廷享乐(“洒南北郊路”),对民间疾苦的漠视到了极致。这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对比,让民心加速流失。
地方失控与军阀割据的雏形
这两年的地方叛乱呈现出新特点:从零星起义升级为规模化、集团化的割据势力,预示着“群雄逐鹿”时代的到来:
凉州乱局的恶化:韩遂杀边章等人后拥兵十万,与马腾合推王国为主,形成横跨凉州、寇掠三辅的强大势力。耿鄙不听傅燮“息军养德、分化贼众”的建议,执意进兵,最终因内部腐败(程球通奸利)引发兵变被杀,暴露霖方军政体系的脆弱——当官员任用只看关系、不重贤能,平叛只会变成“逼反”。
幽州的异族与地方势力勾结:张纯因未获兵权而联合乌桓叛乱,聚众十余万,甚至敢称帝号(张举称子),明中央对边疆的控制力已完全丧失。乌桓因“牢禀逋县”(军饷拖欠)叛离,反映出朝廷连基本的军事后勤都无法保障,边疆族群与地方豪强的联合,成为动摇王朝统治的新力量。
孙坚的崛起与军功价值:孙坚平定长沙区星起义获封乌程侯,展现了乱世职军功=权力”的新逻辑。与傅燮的“守节而死”不同,孙坚凭借军事能力从地方官跃升为列侯,预示着武力将成为未来政治博弈的核心资本。
个体选择与时代精神的撕裂
这两年的人物命运,折射出乱世中不同的生存哲学:
傅燮的殉道:面对韩遂叛军的劝降,他以“伯夷不食周粟”自比,坚守“食禄者不避其难”的信条,最终战死。这种“守节”精神,是传统士大夫对儒家伦理的最后坚守,但在“下已非复汉颖的现实面前,更像一曲悲壮的挽歌——当体制完全腐朽,个体的道德坚守难以挽回王朝的崩塌。
张纯、马腾的反叛:他们的行为虽属“叛乱”,却暴露了体制的不公:张纯因人才被压制而反,马腾因上司无能而反,反映出当上升通道被权贵垄断,有能力者会选择打破现有秩序。这种“被迫反叛”与黄巾起义的“官逼民反”形成呼应,共同构成王朝崩溃的内在动力。
陈寔的民间威望:陈寔去世后“海内赴吊者三万余人”,其“平心率物、晓譬曲直”的处事方式,成为乱世中的精神慰藉。民众“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的评价,反衬出官方道德体系的崩塌——当朝廷失去公信力,民间自发形成的道德权威,反而成为维系社会秩序的微弱纽带。
历史的拐点:秩序崩塌的不可逆性
中平三、四年的乱局,已超越“农民起义”或“边疆叛乱”的范畴,进入系统性崩溃阶段:中央(宦官专权、卖官鬻爵)、地方(军政腐败、兵变频发)、边疆(族群叛乱、势力割据)、民间(民心背离、道德失序)的危机同时爆发,且互相叠加。
傅燮的战死、张纯的称帝、孙坚的封侯,本质上是同一件事的不同侧面:旧的秩序(以儒家伦理为核心的官僚体系、中央集权的统治模式)正在死亡,新的秩序(以武力为基础的军阀割据、以利益为导向的势力联盟)正在酝酿。灵帝君臣对此毫无察觉,仍在沉迷于权力斗争与奢靡享乐,最终让东汉王朝在“溃烂—反叛—更溃烂”的恶性循环中,走向无可挽回的终点。
这段历史最深刻的启示在于:当一个社会的上升通道被堵塞、奖惩机制被扭曲、道德权威被消解,任何局部的修补(如赦免、平叛)都无法阻止整体的崩塌。而乱世中个体的坚守与选择,终将塑造下一个时代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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