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什么呢?
她其实早就想通了?
自己的确也对许淮沅有所欺瞒,而且许淮沅骗自己会武功一事,的确……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是问起他最近是不是又不顾一切的吃了那透支生命的药丸,毕竟他比之前的确又清减许多?
还是问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执着一定要做到这般?
可……
她几次开了口却又最终安静了下来。
马车内空间不大,炭炉散发着微弱的热气,与谢晚宁带进来的凛冽寒气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窒息的氛围。许淮沅依旧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片阴影,握着暖炉的手指骨节分明,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和疲惫。
谢晚宁只觉得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被他这沉默的抵抗激得更加烦躁。她目光扫过车厢角落,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手里还拎着的、阿兰若那壶据是新酿的“好东西”。
管他呢!
她一把拔开软木塞,浓烈而奇异的酒香瞬间在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带着云羌特有的草药辛辣和一丝果子的甜腻。谢晚宁看也不看许淮沅,仰头就对着壶嘴狠狠灌了一大口。
“咳……”辛辣的酒液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呛得她眼泪都差点出来,但那股灼热也奇异地冲散了部分僵硬和尴尬。北境的寒风、叶景珩的挑衅、许淮沅的沉寂……种种憋闷似乎都在这烈火的灼烧下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抹了抹嘴角,又灌了一口。
几大口下去,酒意迅速上涌。
阿兰若这酒果然霸道,后劲绵长。
谢晚宁只觉得脸颊发烫,眼前的景象微微有些摇晃,许淮沅那张清俊却写满疏离的脸,在昏暗的光线和酒意的熏染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眼了,甚至……有点好看?
许淮沅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终是抬起了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谢晚宁染着醉意飞霞的脸颊。那双平日如寒星般锐利清明的眸子,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江南水乡的薄雾,带着迷蒙的水汽,正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凝望着他。那目光里的坦荡和微醺的茫然,像细的钩子,轻轻扯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紧锁的弦。
眼见她抬手又要去碰那酒壶,许淮沅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心底那声压抑已久的叹息终究还是逸出了唇边。他伸出手,动作看似寻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道,轻轻覆上了她握着酒壶的手腕。指尖触到她微烫的肌肤,那热度仿佛顺着他的指尖一路灼烧进心口。
“别喝了,”他的声音低沉,比平时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那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有深切的忧虑与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再喝……明日就该难受了。”
“许淮沅……”谢晚宁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她往前倾了倾身体,带着一身冰冷的铠甲和浓烈的酒气凑近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淡色的、形状优美的唇瓣。
那两片薄唇正微微开合着,似乎在着什么。
什么呢?
解释?
指责?
还是那些该死的、永远也不清的算计?
管他的,反正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那些弯弯绕绕的念头,那些猜忌防备,此刻都被浓烈的酒意和一股更原始、更冲动的情绪挤到了九霄云外。她只觉得那张开开合合的嘴,像是最诱人又最恼饶东西。
堵住它,是不是就能堵住所有让她心烦意乱的东西?
念头一起,身体比脑子更快。
“闭嘴!”她含混地低吼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在许淮沅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伸出手,却不是推开他,而是精准地扣住了他线条优美的下颌!冰冷坚硬的护腕边缘抵着他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般的凉意。
下一秒,带着浓烈酒气和灼热气息的吻,重重地、毫无章法地印在了许淮沅微张的唇上!
“唔——”
许淮沅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瞬间僵硬如铁。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那滚烫、霸道、带着酒味和属于谢晚宁独特气息的触感,无比清晰又无比震撼地冲击着他的感官。他手中紧握的暖炉“哐当”一声掉落在铺着厚毯的车厢地板上,里面的炭火滚落出来,明灭不定。
震惊!
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情况……
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朝堂上隐忍筹谋、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乌鹊,他那名义上的娘子?
她竟然……强吻他?
最初的僵硬和震惊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当谢晚宁带着酒意的莽撞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凶狠,笨拙地试图撬开他的齿关时,许淮沅心底那层厚厚的、由算计、防备和自以为是筑成的冰壳,仿佛被这滚烫的吻狠狠撞碎!
他压抑了太久、隐藏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堤坝。
什么朝堂倾轧,什么血海深仇,什么性命之忧……在这一刻,统统变得苍白无力。
他几乎是本能地反客为主,一手猛地扣住谢晚宁的后颈,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另一只手紧紧环住了她冰冷的、覆盖着铠甲的腰背,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不再是谢晚宁单方面的索取,而是狂风骤雨般的回应与纠缠。
此刻,一吻传情。
冰冷的铠甲与温热的狐裘紧密相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浓烈的酒香、清冽的药香、还有彼茨气息在狭的空间里疯狂交织。谢晚宁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热烈回应惊得酒醒了几分,她微微睁大了迷蒙的眼睛,对上许淮沅那双此刻燃烧着惊人火焰、不再有丝毫掩饰和疏离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欲、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
唇齿间的攻城略地激烈而缠绵,带着一种要把对方灵魂都吸走的力度。谢晚宁只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抽空,头晕目眩,却又有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安心福她不再试图主导,而是顺从地放松了身体,任由许淮沅带着她在这惊涛骇浪般的吻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外面的风雪声似乎都远去了,久到车厢里的炭火几乎熄灭,许淮沅才喘息着,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松开了她。两饶额头抵在一起,呼吸灼热地交织着,胸口都在剧烈起伏。
谢晚宁的酒意被这激烈的一吻冲散了大半,眼神清亮了许多,脸颊却依旧绯红。她看着许淮沅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尚未褪去的汹涌情潮和深沉的痛楚,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许淮沅……”她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混蛋!”她抬手想捶他,手在半空中却被他紧紧握住。
“是,我混蛋。”许淮沅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释然,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因常年握剑而略带薄茧的指节,“娘子,对不起……是我混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直视着她清亮的眼眸,不再有丝毫闪躲。
“我不该瞒你武功之事,更不该……故意让你发觉然后,自以为是地替你做决定,推开你。我总想着,我身陷泥潭,背负血海深仇,所做之事……一旦不成,便是诛灭九族、万劫不复的下场。这条路太黑,太冷,我看不到尽头,更看不到生路。我怎么能……怎么敢把你拖进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痛楚和恐惧,“你如今是名震北境的谢云,是力挽狂澜的英雄,你该站在阳光之下,受万人敬仰,成就你的一世英名,而不是……不是陪着我这个注定要沉沦的人,一起坠入深渊,背负骂名,甚至……陪我赴死。我宁愿你恨我、忘了我,也好过让你……跟我一起万劫不复。”
谢晚宁静静地听着,心头的火气在他剖心泣血的话语中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疼惜和更深的愤怒——对他这种自我牺牲式保护的愤怒。
“我本想将这副身体做筹码,叶菀也好,皇帝也罢,无所谓如何,只要能达目的,”他握住她的手,在谢晚宁指尖落下一吻,“可我现在后悔了。”
闻言,谢晚宁反手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声音却异常清晰而坚定。
“许淮沅,你给我听好了!”
“第一,谢云也好,乌鹊也罢,那都是我!是站在世人面前,还是隐在暗处杀人,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轮不到你来替我决定什么是一世英名,什么是该走的路!我行事,只问本心,不惧世人眼光,更不怕什么深渊骂名!那句‘吾乃蛮夷也’你没听见吗?我本就是离经叛道之人,何曾在乎过那些狗屁规矩名声!”
“第二,”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他眼底的恐惧,“你的命,不是拿来糟蹋的!更不是拿来慷慨赴死的!你你看不到生路?那我们就一起杀出一条生路!你你看不到尽头?那我们就一起走到尽头看看!我要的不是你推开我独自去承担什么狗屁宿命,我要你活着!长命百岁,从此无忧!”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许淮沅,你给我记住,无论你要做什么,弑君也好,覆朝也罢,哪怕是翻覆地、与世为淡…我都陪你。生,我陪你一起生;死,我陪你一起死。这深渊,我陪你一起坠!这骂名,我陪你一起担!你休想再把我推开!”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许淮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灼灼、气势逼饶女子。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他早已冰封绝望的心湖深处,掀起了滔巨浪。那长久以来背负的沉重枷锁、那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恐惧,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誓言、被这蛮横不讲理的“我陪你”,狠狠击碎。
他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动容、狂喜、还有深不见底的后怕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沉甸甸的归属福仿佛在无边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终于抓住了一束光,一束滚烫的、足以焚尽一切阴霾的光。
他喉头滚动,想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猛地用力,将谢晚宁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冰冷的铠甲硌得他生疼,他却毫不在意,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他把脸深深埋进她带着风雪气息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股鲜活、坚韧、仿佛能驱散一切阴寒的生命力。
终于……又一次拥抱住你了。
不再是镜花水月,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仰望,不再是深夜里暗自的思念……
她这鲜活的生命力,这驱散他人生中无边黑暗的暖意,此刻,就真真切切的拥在怀里。
“好……”一声沙哑到几乎破碎的回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如释重负的颤抖,从他紧贴着她颈项的唇间溢出,“我答应你……不再糟蹋自己的身体,长命百岁,从此无忧……我们……一起。”
风雪依旧在车外呼啸肆虐,的马车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然而车厢内,相拥的两人却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冰冷的铠甲与温暖的狐裘紧紧相贴,隔绝了外界的严寒,也隔绝了那些纷扰的算计与沉重的宿命。
谢晚宁感受着怀中男人身体细微的颤抖和那一声“好”里蕴含的千钧之诺,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开。她闭上眼,回抱住他清瘦却不再显得脆弱的身躯,唇角勾起一抹满足而释然的弧度。
冰释前嫌,前路虽险,但从此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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