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祯的脸色凌然一变,当即起身要走,却被温钰按着重新退回坐上,向外道:“宣吧。”
仗高的朱漆殿门“吱呀”一声徐徐打开,一瞬间屋内有袭袭的热风灌入袖口,令朱嵇和滕元明忍不住四目相对。
皇后在侧,他们有些踌躇,有种撞上枪口的尴尬感,一时逼恸在喉间话语,良久的凝住了。
温钰垂眼看他们,居高临下,“怎么不话,不是有急事要奏么?”
朱嵇早知已无退路,既然她眼下也在,当着陛下面清楚更好。
于是他匀了口气儿,“是这样的,老臣深觉顾尚书资历尚浅,又无随使经验,实在不适合担任大魏使臣一职,老臣愿亲自前往,还请陛下恩准。”
温钰怔了一下,转头看过媞祯一眼,才道:“您年事已高,其实何必这么辛苦,顾敞他……”
不料朱嵇果断的回绝他,“请陛下恩准!”
媞祯咬着牙荒谬,“太傅这话未免有些得理不饶人,且不三日后使臣团将要出发,临时变更人选遭人非议,就凭顾尚书深悉燕京之地,又有大鸿胪相随,此番重任实在不至于担当不起,太傅您太费心了。”
朱嵇机锋不掩直视着她,“可皇后终归是后宫妇人,您大概只知老朽是陛下的老师,却不知臣伴先帝攻打下时也是杰出的使臣辩才,为先帝游下英豪!”
“就连当今陛下的亲舅舅——真定公也是臣服招纳的。”
他冷然一哼,浑浊瞳仁因提及青葱岁月而变得清明。
“臣游走下山川之时,殿下还尚未出生,不过二十年而已,臣这条舌头就不能用了?”
“还是殿下以为,老臣这条游下的七寸不烂之舌,比不上他顾顺意!”
不禁他倒呵一口冷气,“熟悉燕京算什么本事,二十年前打进燕京的士兵有得是,如今就只剩姓鼓一人知道了么,老夫也去过!”
他字字珠玑,一连串的话像炮弹一样,对着媞祯妙语连珠一阵炮炙,即便她有些不拘节,可毕竟身居高位多年,哪里经过这般顶撞。
她扭头横看温钰,两颊的肌肉紧绷了一下,“陛下!”
朱嵇词色凌冽,毫不给温钰帮腔的机会,追击道:“此乃国事,皇后何必先疾言厉色,如若臣此番前往襄国能比顾尚书更得力,皇后不应为大魏感到高兴么,毕竟您可是大魏的国母!”
他微作停顿,瞟来一眼,眼风如刀,“除非……您派顾敞前去,是有私心。”
媞祯全身一震,霍然振愤冷笑了两声,站起身来俯视他,“太傅都这样,予再与你僵持下去,莫不是下句就要状告予通敌叛国不成?”
着她从温钰怀里把令月抱去,“你们随便吧,我惹不起,还躲不得起吗!”
看着她极其气愤地退出殿宇,温钰慢慢直起了身板,凝惑道:“太傅,您何必每次都与皇后针锋相对?”
朱嵇似笑非笑的摇头否定,“臣不是针对皇后,而是针对此事,臣前去确实是比顾敞更为合适,难道陛下不信任臣吗?”
温钰叹了口气,“你是朕的老师,朕当然信你,但是老师您年事已高,何必非去苦寒之地?”
“您明知道这件事不过是走个过场,使臣团一撤,那就是挥师北上,此番顾敞只是在燕京探听虚实而已。”
滕元明眸中有抖擞火苗,将要跃跃欲试,方要膝行一步上前将皇后所做的一切全部揭发,却愕然被朱嵇拦下。
朱嵇抢先一步,双眸坚毅不闪,“您就当臣人老心未老吧,陛下,襄国一日不收复老臣一日不放心,您就当成全老臣,成全老臣这一颗盼归四海统一的心吧。”
温钰脸上神情踌躇,又看他眸中坚决,左右思量不过一桩事,早前他轻惩皇后也算驳了朱嵇的面子,此番将此事交给他也无足轻重。
于是点头答应了他,叫宋桧拿来皇轴重新拟旨。
时间如冰凝般停滞,待二让偿所愿走出宫殿时,已经黑透了,乌汪汪地,连月色都透不进来。
滕元明跟在朱嵇身后,犹豫了好久,终究按耐不住,出声问道:“方才老师您为何不让我告知陛下真相?这分明是皇后的阴谋!”
朱嵇似是在自嘲,声音有些吃力,“皇后的阴谋?你凭什么这么?”
“你有证据么?有物证和人证吗?你什么都没有,又凭什么以为陛下会信?你只会正中皇后下怀,叫她以污蔑之罪摘了你的项上人头,上官鹤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么!”
滕元明的胸腔一丝一毫冷下去,似被千年玄冰紧紧压迫着。
“那合着咱们就拿皇后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嵇枉然一叹,“能有什么办法?她逼着陛下把呼延晏都杀了,一时之间你还想拿她怎样?”
他叮嘱他,“对付这种人,只可徐徐图之,不可一蹴而就,不然有太多鲜血淋漓的例子在侧了。”
滕元明眉心曲折的皱着,“可是日前,皇后大肆为鉴镜司招才纳贤,明眼人都知道,那哪里是鉴镜司,分明是第二个奉茶监。”
朱嵇不置可否,冷冽的笑意似犀利的闪电曼上他的眼角,“但她明书奏请,陛下批准,你又能得了什么?”
太冷了,他呼出一口气儿都成了水雾,隔着雾里注视着深夜里琉璃宝顶,那种眼神犹如一个登山者看着山顶的彷徨,而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早已是鸿沟万丈。
“且缓缓吧,眼下襄国的事要紧,老夫此番前去,朝中就指望着你了。”
滕元明知道他老师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此番出使由孔笙的中领军率兵陪护,邹敬祥自然在其中,如此朝中就剩他一人独守。
势单力薄,色又似前路般未卜,似乎酝酿这一场极大的大雨。
次日皇帝的旨意分别送到了霍府和太傅府,免顾敞使臣一务,由朱嵇代替出使,虽朝令夕改,难免令朝中议论不休,但朱嵇功绩斐然,也绝无异议可摘之处。
唯有皇后甚为不快,但好在皇帝抚慰及时,即便有心不悦,也终究没有再什么。
眼见到了使团启程的日子,按理,这本该帝后与朝臣一起盛装出席,在宣室殿前举旗列队相送,可奈何媞祯实在不想再见朱嵇,温钰也就没有强求她前往,早早的来了建章宫,查看近来四司的公务。
刚过了除夕,外面还是冷风不止,曹迩进来时带来一阵冷气,忍不住叫她拢了拢貂绒披帛。
她继续垂着头批阅,道:“如何了?”
曹迩深深凝了她半晌,轻声道:“朱嵇已前往北地了。”
媞祯嗯了一声,顷刻压抑许久不快的神色,幻化成一抹自得的笑容。
“他肯去就好,也不枉我精心谋划一场,担下他心中的妖后之名。”
着她咯咯笑了两声,“窃取襄国的内库?”
忍不住长哼起来,“也就他会信以为真,殊不知这点子钱对安阳石氏来不过巫见大巫,刺激他主动请缨出使襄国,可比收取千金万金重要多了。
曹迩心翼翼插嘴道:“事已至此,那祁光勒那里……”
媞祯根本不以为然,“祁光勒就是一个银样镴枪头,极慕权利,又贪生怕死,不然予又何必命石舫倾力相助他,除去祁昊和祁光葆两个心腹大患,让他登临襄国王位?”
“不就是因为他愚蠢至极,不足为惧么!”
她目光忽然沉定下来,语气渐渐变地阴冷。
“他是答应过予,事成之后必归顺于大魏,向大魏进献降书。可是归顺与收服之间,到底还是有别的,予是想安内,但也从未过不攘外啊。”
“所以他的议和,我会让陛下表面同意,给他吃颗定心丸,但若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也必然是他自己不珍惜,与予无关。”
媞祯边边打开香炉顶盖,慢慢舀了一勺沉水香进去,香气顿时浓郁地渗进肌肤骨髓。
她回头一笑,轻轻点拨,“两国交邦,不斩来使,要是襄国表里不一怒斩使臣,予自然也爱莫能助了。”
曹迩了然地明白她意欲何为,躬身道:“奴才即刻去办。”
她却不用了,“你身有要职,亲自去办多显眼,我已经让另一个人去了。”
“另一个人?”
媞祯笑而不语,三尺长的绯红裙裾拖行于殿中,盈盈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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