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时,临时营地中央的篝火“轰”地燃了起来。
这火比寻常篝火高出三倍,松枝劈啪爆响间,火星子窜到半空又簌簌落下,在众人头顶织成一张金红的网。
陆醉川站在火前,腰间酒壶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壶身刻着的“焚心”二字被火光映得发亮——这是他藏在床板下三年的酒,老掌柜过“不到断生死的关头别开”。
“都过来。”他伸手按住壶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墨寒的影子先到了。
她捧着个青铜鼎,鼎里盛着混着朱砂的清水,指尖在鼎沿划出三道符,清水立刻泛起涟漪:“阴阳引灵阵布好了,火里的城隍力会顺着水脉走。”她抬头时,发间银簪闪了一下,“但这火是淬魂不是泡温泉,受不住就喊停,别硬撑。”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赵霸的玄铁碑“咚”地砸在地上,他扒拉开几个青帮弟子挤到最前,赤膊的胸膛还沾着白练拳的汗:“老子先上!当年在长江口被夜叉抓着胳膊啃都没喊过疼,这火能比夜叉牙尖?”
陆醉川盯着他后颈新添的刀疤——是前日探敌营时留下的。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劝。
手一松,酒壶里的琥珀色液体顺着指缝淌进火里。
“轰!”
火焰骤然拔高,赤金取代了橙红,像是有人往炉子里扔了块太阳。
火心处浮起个模糊的印记,像青铜又像火焰,正是城隍庙梁柱上刻了百年的城隍印。
赵霸的吼声被热浪卷走了。
他刚踏进火圈,皮肤就红得像刚出炉的铁,额角的汗珠子还没滚到下巴就被烤成了白汽。
“好家伙……”他咬着牙笑,玄铁碑在掌心转了个圈,“比刀山狠!”可话音未落,他的胳膊上就爆出青筋,肌肉鼓得像要撑破皮肤——那赤金火焰正顺着他的毛孔往身体里钻,每一缕都像根烧红的针,扎得他骨头缝里发疼。
“赵哥!”有弟子想冲过去,被陆醉川伸手拦住。
他的目光扫过赵霸扭曲的脸,又落在对方紧攥的拳头上——指节泛白处,隐约透出金芒。
“他能校”陆醉川低声,喉结动了动,“这火淬的是他这些年攒的气,当年被日本人打断三根肋骨都没弯的气。”
沈墨寒的指尖在青铜鼎上敲了三下。
清水里的涟漪突然转了方向,化作个漩涡,赤金火焰里飘出几缕光丝,顺着漩涡钻进人群里。
离得近的帮众先是一颤,接着眼睛亮了——他们分明看见,那光丝正顺着自己的经脉游走,把堵着的地方一点点烧通。
“该我了。”
清软的声音混着银铃轻响。
九扶着盲杖从人群后走出来,发间的铃铛被火光烤得温热。
她没像旁人那样犹豫,盲杖点地的节奏突然变快,一步跨进火圈。
赤金火焰裹住她的瞬间,她的睫毛颤了颤——虽看不见,却像能“看”见火焰的形状。
右手从袖中摸出判官笔,笔尖蘸了蘸掌心的血,在空中划出第一道符。
“嗡——”
火焰突然安静下来,顺着她笔下的轨迹流转。
第二道符、第三道符……每一道都像根线,把乱撞的火丝串成了网。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九眉心“卍”字印记突然亮起,比火焰更亮。
她的盲杖“当”地掉在地上,双手按在胸口,气息陡然拔高——那是被封印了十八年的判官之力,正顺着火焰的引子,破开封印。
陆醉川的手死死攥着城隍令。
青铜牌子烫得几乎要烙进掌心,他却感觉冷——冷到骨头里。
他望着赵霸逐渐稳定的气息,望着九眉心的光,望着周围帮众眼里的热火,突然想起三前在乱葬岗捡到的那具尸体。
那是周佑的兵,心脏被挖走了,胸腔里塞着张符:“以生魂祭阴兵”。
“该我了。”他对着火轻声。
最后半坛焚心酒被他仰头饮尽。
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在衣襟上洇出个深色的圆。
他踏入火圈的刹那,赤金火焰突然炸成了碎片,每一片都裹着他的影子。
众人眼前一花,竟看见两个陆醉川——一个站在火里,另一个半透明的虚影浮在他身后,穿着褪色的红袍,腰间挂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城隍令。
“以魂为引,以命为炉。”虚影开口时,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后世城隍,可敢接我这百年业火?”
陆醉川的回答是攥紧了胸口的城隍令。
火焰顺着他的经脉往上窜,他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光——那是初代城隍的意志,正顺着酒力,往他灵魂里钻。
他的气息开始疯涨:阎罗境初期、中期、后期……当触到巅峰的刹那,整片营地的火焰都晃了晃,像是在向他致敬。
“咳……”
陆醉川踉跄着退回火圈外,嘴角溢出黑血。
沈墨寒立刻扶住他,指尖按在他腕间——脉息乱得像狂风里的烛火,却比之前强了三倍。
“透支了。”她皱眉,从怀里摸出颗丹药塞进他嘴里,“下次别学赵霸那莽夫。”
赵霸正擦着汗走过来,玄铁碑上沾着金粉似的火屑:“老子现在能一拳砸穿三堵墙!”他拍着陆醉川的背,力气大得能把人拍散架,“那什么阎罗境巅峰,咱哥俩一人扛一半!”
九摸索着捡起盲杖,指尖还沾着血。
她歪头笑了笑,虽然看不见,却像能“看”见众饶脸:“我好像……记起怎么判生死了。”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赤金火焰褪成橙红,露出底下烧得透红的炭块。
有人往火里添了根松枝,火星子又窜起来,把众饶影子投在帐篷上——那些影子比之前高了,也壮了,像一排竖着的剑。
“睡吧。”陆醉川抹了把嘴角的血,声音哑得像砂纸,“明早……”他望着东边渐起的薄雾,没完的话被风卷走了。
营地里的灯一盏盏灭了。
沈墨寒的帐篷还亮着,她在整理符咒;赵霸的呼噜声能震得松针落;九蜷在篝火边,怀里多了只蹭过来的黄狗。
陆醉川裹着毯子躺在石头上,望着上的星子。
他摸出城隍令,这次没觉得烫,反而有股暖意顺着掌心往心里钻。
薄雾漫过营地时,他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鹤鸣。
那是沈墨寒养的信鹤,该是从北漠传回消息了。
(清晨雾散时,营地外的空地上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有人在喊“起势——”,有人在练刀,还有人举着玄铁碑互相对砸。
陆醉川站在高处往下看,突然觉得这雾里的人影,比昨清晰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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