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慷慨地泼洒在餐桌上,将瓷碗的边缘镀亮,碗里残余的白粥泛着温润的光泽。食物朴实的香气混合着窗边栀子花苞逸散的清幽,在客厅里织成一张无形而温暖的网。
沈星晚那句带着笑意的“这花苞真结实,根扎得牢,看着就让人安心”余音刚落,顾言那句平淡却重逾千钧的“嗯。根,都稳了”便稳稳落下,如同最后的榫卯嵌入,完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确认。
念初捧着碗,看看爸爸沉静无波的侧脸,又看看沈阿姨骤然明亮、眼角微湿却努力抿唇压住笑意的模样,虽然懵懂,却也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份沉甸甸的、令人胸腔发暖的“稳”。他咧开嘴,用力点头,声音清脆地附和:“嗯!都稳了!” 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宣告着某种共识。
这顿早餐的后半程,便在一种奇异的、饱含暖意的静谧中流淌。碗筷碰撞的轻响,念初满足的咀嚼声,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都成了这安稳图景的背景音。顾言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带着他一贯的专注,仿佛不是在进食,而是在感受谷物最本真的滋养。沈星晚口喝着粥,温热的米汤熨帖着胃,也熨帖着心,目光时不时流连在窗边那盆青翠的栀子花上,又悄悄掠过顾言沉静的轮廓。念初则是最快解决战斗的那个,放下碗,满足地打了个的饱嗝,眼睛亮晶晶的,精神头十足,昨夜的疲惫仿佛已被阳光和那碗暖粥彻底驱散。
阳光在餐桌上缓缓移动,一寸寸照亮桌面清晰的木纹。
顾言终于放下了筷子。他没有立刻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桌面,最后落在沈星晚面前那碗还剩下半的粥上。碗壁已经不再烫手,只余下温和的暖意。
“饱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停留在那碗粥上。
沈星晚正看着窗外的木亭出神,闻言回过神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碗,脸上微微一热:“嗯……有点撑了。” 她其实并非吃不下,只是刚才那番情绪的起伏和暖意的充盈,让她觉得胃里被某种更柔软的东西填满了。
顾言没再什么。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沉静的韵律福高大的身影移开,带起微弱的气流。他没有收拾碗筷,也没有走向客厅,而是径直走向玄关。
念初和沈星晚都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背影。
顾言在玄关处停下,弯腰,从鞋柜旁的角落里拿起一个东西——一把带着木柄、刃口闪着冷光的短柄手斧。斧刃并不宽厚,却线条流畅,刃口磨得极为锋利,在玄关稍暗的光线下也泛着雪亮的寒芒。木柄深褐色,油润光滑,显然被长久地使用和摩挲。
他拎着斧子,转身走回客厅。
念初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那把斧子他认得,是爸爸处理木头、特别是对付硬木疙瘩时常用的工具。斧刃的寒光总是让他想起爸爸工作时那种心无旁骛、近乎冷酷的专注力,带着一种原始而锋利的威慑福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茶几上那块承载着自己“根稳了”印记的黄杨木料,心头莫名一紧。
沈星晚也看到了那把斧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看着顾言拎着斧子走向客厅一角,那里堆放着一些待处理的木料和工具。他这是要……做什么?刚才那满室的温情暖意,与这柄闪着寒光的利器,形成一种突兀的、近乎割裂的对比。
顾言仿佛没感受到身后两道目光的惊疑。他在木料堆前蹲下,目光沉静地扫过几块形态各异的边角料。最终,他拣起一块大约两尺来长、碗口粗细的槐木墩子。这槐木显然有些年头了,表皮粗糙皲裂,颜色深褐,带着风雨侵蚀的痕迹,木质本身却异常坚硬沉重。
他单手将沉甸甸的木墩子提起,掂量了一下,然后拎着它和那柄寒光闪闪的手斧,一言不发地走向通往庭院的玻璃门。
“吱呀——” 玻璃门被推开,清晨带着草木清气的凉风瞬间涌入,吹动了沈星晚颊边的发丝。
顾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向庭院深处那座沉默的木亭。
客厅里,只剩下念初和沈星晚,以及那把斧子带来的无形寒意。
“爸爸……”念初声咕哝了一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和困惑,下意识地又看向自己的木料。刚刚才被宣告“根稳了”的踏实感,似乎被那抹斧刃的寒光刺了一下。
沈星晚看着顾言消失在庭院里的背影,又看看念初微微绷紧的脸,心里那点因斧子带来的不适感很快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她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氛围。她站起身,脸上重新漾起温软的笑意,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走到念初身边。
“念初,”她声音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你看,阳光多好。”她指向窗外,目光却温柔地落在念初脸上,“阿姨带你去看看亭子旁边那棵银杏树好不好?它好像又长高零呢。”她刻意避开了“爸爸”和“斧子”这样的字眼,只提阳光、亭子和那株充满希望的苗。
念初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了。他想起爸爸坐在他身边时,目光也曾长久地落在那棵银杏苗上。那株的、嫩叶舒展的绿色生命,似乎总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他点点头,眼神里的不安淡去,换上一点期待:“好!”
沈星晚牵起念初的手,他的手还有些微凉,带着孩子特有的柔软。她拉着他,也走向庭院。
庭院里,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一切都照得明亮而清晰。空气里有泥土的微腥,草木的清香,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被阳光晒暖的木屑味道?
木亭依旧沉默矗立,在晨光中投下方正的影子。亭柱底部那融入木纹的暖痕,纹理在强光下显得更加温厚沉静。
然而,吸引念初和沈星晚目光的,并非木亭,而是亭子旁边空地上的一幕。
顾言正背对着他们。
他并没有像念初想象中那样,用那把闪着寒光的斧子去劈砍什么。那块沉重的老槐木墩子被竖着稳稳地立在地上,像一截顽固的树桩。顾言站在它侧前方一步远的地方,双腿微屈,身体的重心沉得很低,仿佛扎根在地面。他双手握着那柄短斧的木柄,姿势端正而有力,斧刃斜斜向上,雪亮的刃口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点。
他没有动。整个人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晨风偶尔拂动他深色衣袂的一角。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意志力,都高度凝聚在手中的斧子上,凝聚在那块顽固的槐木墩上。那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一种摒除了所有杂念、甚至摒除了自身存在的纯粹状态。空气仿佛在他周身凝固,连阳光都似乎绕开了他,只落在那柄闪着寒光的斧刃和深褐色的木墩上,形成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张力场。
念初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手在沈星晚掌心里下意识地攥紧了。他从未见过爸爸这个样子。不是雕刻时那种带着掌控力的沉静,也不是工作时那种利落的专注,而是一种……带着原始力量感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石破惊的蓄势待发!那斧刃的寒光,在爸爸绝对沉凝的气势下,竟显得不那么刺眼了,反而成了一种力量的延伸。
沈星晚也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的那点不适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触动。她看到了顾言那沉入大地的姿态,看到了他手臂和肩背肌肉在衣服下绷紧的、充满力量感的线条,看到了那凝聚在斧刃上、几乎化为实质的意志力。这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他意志的化身,是他与眼前这块顽木对话的方式。那份专注,那份沉凝,本身就有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她忽然明白了,这或许就是他“稳”的另一面——一种静水深流之下蕴藏的、足以开山裂石的爆发力。
就在这时,顾言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呼喝。那是一种由极静到极动的瞬间转换!仿佛蓄积了千钧之力的弓弦骤然松开!
他的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开,腰腹核心爆发出巨大的扭转力量,带动肩膀,再带动手臂!那柄雪亮的斧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凌厉、快到几乎看不清轨迹的银白色弧光!
“笃——!”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直接敲打在心脏上的撞击声骤然响起!
没有木屑纷飞,没有想象中的惊动地。那沉重锋利的斧刃,精准无比地、深深楔入了槐木墩子靠近顶赌边缘!斧刃几乎整个没入坚硬的木质之中,只留下短短一截木柄在外面剧烈地颤动着,发出低沉的嗡鸣!
顾言的身体在斧子劈入的瞬间,如同磐石般稳稳定住,没有丝毫晃动。他握着斧柄的双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臂的肌肉线条贲张隆起,清晰地勾勒出力量的轨迹。一击之后,他并没有立刻拔出斧子,而是维持着那个劈入的姿势,胸膛微微起伏,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深深嵌入木中的斧刃,仿佛在感受着力量传递后木质的反馈,感受着那股刚猛之力被硬木吸收、化解的过程。
念初看得完全呆住了。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力,那一道撕裂空气的寒光,那一声沉闷如雷的撞击……这一切都远超他贫瘠的想象!那不是破坏,那是一种……一种精准到可怕的掌控!一种力量与坚韧的对话!爸爸……爸爸的身体里,竟然藏着这样恐怖的力量?
沈星晚也屏住了呼吸,掌心微微出汗。她看着顾言那纹丝不动的沉凝背影,看着他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再看向那深深没入木墩、犹自颤鸣的斧刃,心头震撼不已。这一斧,劈开了她之前对他“沉静”的单一认知。他的稳,是静与动的统一,是内敛与爆发的共生,如同大地般深厚,也如同雷霆般迅猛。这沉默的一斧,比千言万语更能诠释他骨子里的力量。
过了几秒,顾言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松开一只手,只用右手握住斧柄,手臂肌肉再次绷紧发力。
“嚓——!”
伴随着木纤维被强行撕裂的艰涩摩擦声,那深深嵌入的斧刃被他沉稳而有力地拔了出来。
斧刃离开木墩的瞬间,木墩被劈砍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清晰、深刻、边缘锐利的楔形豁口。豁口深处,新鲜的、颜色稍浅的木芯暴露在阳光下,散发出浓郁的、带着苦涩清香的槐木气息。
顾言垂下手,斧刃斜指地面,雪亮的刃口上沾染了些许新鲜的木屑。他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道自己劈出的豁口,仿佛在审视一件完成的作品。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炫耀,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确认——确认力量的落点,确认木质的反应。
然后,他像是才察觉到身后的目光,缓缓转过身。
阳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在晨光下闪着微光。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静,甚至比刚才劈斧前更加平静,仿佛刚才那石破惊的一击只是呼吸般自然。他的目光越过微微晃动的斧刃,平静地落在站在木亭阴影边缘的念初和沈星晚身上。
念初接触到爸爸的目光,身体下意识地挺直,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沈星晚则对他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眼神里带着了然和深深的触动。
顾言的视线在沈星晚脸上停顿了极短的一瞬,又落回念初身上。他什么也没,只是拎着那把斧刃犹带木屑、寒光依旧的手斧,迈开沉稳的步子,朝着他们走来。
阳光落在他肩头,也落在他手中那柄刚完成一次力量对话的斧子上。斧刃的寒光与木亭柱底的暖痕,在晨光里形成奇异的映照。力量与沉静,锋芒与温厚,在这一刻,在他沉默的身影里,达成了最本质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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