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微熹，窗纸上透出蟹壳青的朦胧亮色。
桌案上的烛泪，已凝成一片狼藉的琥珀。
空气中，残留着桂花糕清甜的余韵，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气。
林太平与红线，就这么对坐了一夜。
此刻，红线正抱着她的蔷薇剑，倚在窗边那张硬木椅里，眼神望着窗外庭院中渐次清晰的假山轮廓，有些放空。
晨曦勾勒出她侧脸清冷的线条。
那惯常的慵懒寂寥，似乎更深了些。
“城门该开了。”
林太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背。
他拿起桌上已经整理好的包袱，碧血灵芝、百年雪参和胜邪剑，以及许青云给的总共一千多两的银子和银票。
红线没有话，也没有回头。
只是抱着剑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指节有些泛白。
她看着庭院里被夜露打湿的芭蕉，声音有些暗淡：“嗯。路上心。”
“你在侯门，多保重。希望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
林太平走到门边，话音顿了顿，终究没有再多什么。
推开门，清冽的晨风裹挟着草木的湿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林太平大步走出房间。
身后的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屋内那个抱着剑，独自坐在晨光与阴影交界处的红衣身影。
侯府大门前，已是一派热闹景象。
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宽阔的青石坪上，车夫们正忙着套马。
阔苍剑派、青松剑派、泓寺的旗号在晨风中微微招展。
侯爷许青云一身华贵锦袍，玉树临风地站在阶前，正含笑与悟尘大师、逍遥散人话别。
他的姿态，依然是那么从容优雅。
冷无尘站在稍远些的马车旁，脸色阴沉，黑得像铁锅底。
当他的目光扫过从侧门走出的林太平时，更是像淬了毒一般的阴冷。
稍微一动怒，气机牵动之下，冷无尘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痛苦。
他下意识抬手，似乎想抚一下胸口的位置，众人面前却又有所顾忌，只能猛地放下。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粗重，仿佛胸口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痛楚和阻滞。
林太平稳了稳肩上的包袱，径直走了过去。
他脚步沉稳，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精准地落在冷无尘脸上。
随后，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开始阴阳怪气。
“冷长老，”林太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送别声，“你脸色瞧着不太好？输了胜邪剑，昨夜气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还是……半夜里到处瞎溜达，不心踩空掉坑里去了？”
明知故问！
尼玛……
冷无尘只觉得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喉头，差点当场呕出来。
他死死瞪着林太平，拳头拢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
那张保养得夷老脸，此刻也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怒气攻心之下，胸口处昨夜被红线赤红剑气留下的伤口，此刻正传来阵阵灼痛。
这个臭子，明知故问，明显就是在嘲讽自己！
冷无尘嘴唇哆嗦了几下，想骂，却又顾忌场合，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昨夜之事。
只能含恨吃了这个哑巴亏。
最终，冷无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劳费心！”
林太平的心情，此刻真是畅快极了。
程素素正跟着青松剑派的师姐妹们准备登车。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林太平，明亮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清潭，漾开欣喜的涟漪。
程素素下意识地想上前跟林太平告别，脚步刚迈出半步，却又猛地顿住，脸颊倏地飞上两朵红云。
她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丝绦，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飞快地瞥向林太平的方向。
这般模样，既羞又喜，活像只受惊又眷恋的鹿。
林太平自然也看到了程素素，朝她微微颔首示意。
程素素的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用玉手细细抚摸着林太平送给自己的佛珠。
一旁内伤未痊愈的汪啸风，看见师妹这般模样，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又妒又恨的情况下，不由得又咳出两口血沫子。
许青云的目光适时转了过来，落在林太平身上。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无可挑剔的浅笑，优雅地抬起手，轻轻一挥。
旁边侍立的一位管事，立刻捧着一个巧精致的紫檀木匣快步上前，躬身递到林太平面前。
“林兄弟，”许青云的声音温和清越，“昨夜碧血灵芝既是你凭真本事赢下，那操办晚宴之事，自然算不得本侯还了你人情。这两千两银票，是本侯给你昨晚那桌宴席的酬劳。”
林太平看着那紫檀木匣，略一沉吟，还是接了过去。
昨晚许青云反悔一事，他确实心存芥蒂。
林太平也知道，心中雪亮，许青云试图用金钱抹平昨晚的芥蒂。
但越是这样，越得从许青云身上刮点油水下来。
再怎么样，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
这两千两，就当是侯爷给自己的精神补偿了。
“谢侯爷了。”
拿了钱的林太平，礼节性的回了一句，语气平淡无波，无喜无怒，有层淡淡的隔阂。
悟尘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林檀越，一路珍重。老衲在心中，也会为沈捕头诵经祈福的。”
逍遥散人则豪爽地一挥手：“林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等你得空来青松剑派，我一定好好款待你！”
林太平一一抱拳回礼：“多谢大师，多谢逍遥前辈。后会有期！”
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阶上的侯爷，也包括几乎要气炸肺的冷无尘。
他转身，重新来到那造型奇特夸张的“筋斗云”身边。
跨上机车，插上钥匙。
轰——！
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引擎轰鸣，骤然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如同沉睡的猛兽苏醒，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狂野气息。
巨大的声浪，在侯府门前空旷的石坪上回荡，惊得几匹拉车的骏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所有饶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钢铁怪兽，和它身上那个挺拔的身影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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