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之十六
一九九一年八月二日，很久以后俞佳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一，俞佳重生后第一次觉得耻辱的一。
八月流火，筒子楼对面的大柳树上知了从一大清早就吱吱的叫个不停。还有一个月就满六周岁的俞佳个子又长高了些。在俞佳的执意坚持下，王丽萍给俞佳留起了长发，早上起来揪成一根儿短辫儿坠在后脑勺上，走起来辫子也跟着甩来甩去的，很是俏皮。
额头前的碎发被卡子收在一边，露出还没湍绒绒的胎毛。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因为扎辫子而被轻微吊起的凤眼，已经透露出了一点点清秀的味道。
再怎么也是三十多岁的灵魂，俞佳对于孩子穿着背心**就可以上街疯玩的想法不敢苟同，好在王丽萍在打扮女儿方面也很讲究，俞佳只要出家门，一定都会穿的很得体。
就算是被王丽萍差遣出去买个酱油，也要把自己的绣花白裙穿好，凉鞋的带子也系上，拿了零钱和酱油瓶子，稳稳当当的出了门。
碰到隔壁出来晒衣服的刘庆的媳妇，还狠狠夸了俞佳一通：“哎呀俞佳真漂亮！像个明星！”又隔着纱门对家里的闺女喊：“刘蕾你要不要脸了，赶紧把衣服穿上！”
俞佳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于是更注重姿态，抬头挺胸迈着碎步下楼梯。
出了楼梯口刚好听见有人跟楼下看报纸的老杨头打听俞红宇家在哪，是个穿着低跟鞋的长条脸的中年妇女，年纪看上去要比王丽萍大一些。
俞佳还沉浸在自己是个童星的氛围里，走上前去用尽量标准的普通话对人家：“阿姨，你找我爸爸么？”
老杨头一看俞佳来了，一指：“啊这就是俞红宇他姑娘！”
女人上下打量了俞佳一下，眼神凌厉又精明：“你爸叫俞红宇啊？”
“对呀。”
“哎呀找对了。你家住这啊？”
“恩，三楼中间那家。”俞佳抬手指了一下。“阿姨你上去找我妈吧，我妈在家。”
完俞佳就转身去拐角的卖店打酱油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楼上楼下的大姑娘媳妇老太太们，都在各自家门前，装忙的样子听墙根儿。而八卦的来源，可不就是站在自己家门口隔着纱门跟厨房里的王丽萍话的，刚才楼下遇见的那女人么。
那女人是个大嗓门，俞佳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她在那嚷嚷，
“我们家老王借你们家钱，我可是不知道的！我们家跟俞红亮压根儿就不熟，更不认识你们家！你也别啥时候还了，我这今就要用！三百五啊，个老王八犊子，就敢瞒着我往外借，胆子真tm大了，我回去不拔了他的皮！”女人骂完了似乎也知道扯的有点远了：“赶紧的，给个法。”
俞佳再没了出门时候的高兴劲儿，低着头蔫蔫的往回蹭。经过隔壁门口的时候，刘庆媳妇看她的眼神儿再没了关怀和欣赏，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可怜又可笑的目光。刘蕾穿好了上衣还探头探脑的想找俞佳玩，被刘庆媳妇给拽回来塞进门里了。
俞佳隔着纱门看王丽萍满脸通红，低三下四的求那女人：“大姐，你别急，有话进屋。”开了纱门让俞佳进来，又好歹的把那女人也拉进了屋。
那女人坐在沙发上四处扫视，看着王丽萍收拾的整洁干净的家里，组合橱柜上花瓶里还插了一支粉红色的野花。
许是想着欠钱的还敢把日子过得这么有情有调的，气儿就更不打一处来：“你看你家也不是没钱的样儿啊！不会是想不还了吧？我们家老王傻，我可不傻！一借就借一年，到时候上哪找你们人去啊！我告诉你，我可带着借条呢，赶紧的，拿钱出来！”
王丽萍这下犯了难，她依稀记得俞佳手术后要住无菌病房，吃的喝的也都得是医院提供的，家里的积蓄，借来的钱都花完了。两口子走投无路的时候，俞佳的二叔俞红亮的确是给拿了四百块钱，是九一年年末还上就校看来其中有三百五就是从这位祖宗这儿借的了。
俞佳出院了之后没多久，两口子就按照轻重缓急做了个还钱的计划，但是实际上就算到了年末，这笔钱也不一定能全部还得上的。而如今债主突然找上门，可叫王丽萍完全没有辄可想了。
面对自家沙发上这尊送不走的大神，王丽萍摸遍了屋里所有藏钱的角落，也不过搜出了八十二块六毛五。这可俞红宇刚发的工资和王丽萍做裙子攒下的。还差二百七呢，上哪生去！
王丽萍还算有急智，虽这事儿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但自己总归是做不了主，也不敢冒冒失失的就把钱给了人家。她把八十几块钱都带在身上，给那女裙了杯凉开水：“大姐，你先喝水，你看我这钱也不够，我去找俺家那口子，给你凑钱去。你等着啊，俺家那口子单位离得近，我一会儿就回来。”
匆忙之中还不忘交代刘庆家的给照看着点儿俞佳，刘庆家的满口答应了，搬了个板凳坐到走廊里开始掐豆角弦儿。同时也没忘了支起耳朵听声儿。
俞佳家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就听到那女人：“你妈做啥吃的？”
“不知道。”俞佳蔫蔫的回答。
“你爸干啥的？”
“开车的。”
“开啥车啊？”
等了一会儿俞佳没吭声儿，又听那女人自己接茬：“要是开货车的可是没啥钱，要是开轿车的，可就有贺儿了！你爸开啥车的？”
俞佳还是没回话。
“这孩子看着挺精挺灵的，咋不会话呢？你是不是不知道啥是轿车？”大人惯用的哄孩话的伎俩，激将法。对付俞佳当然没用。
那女人看俞佳不吱声儿，可就满嘴没把门儿的了。
“看来是真不精啊。听你做手术了啊？不是给脑袋做手术吧？你看这是几？会数数不？”
这下连刘庆媳妇可都听不下去了，赶紧扬声喊道：“俞佳！出来呀？俺家刘蕾找你玩儿！”看着俞佳应声儿出来了，满脸通红，眼角也红了，可怜兮兮的样子，还不忘对刘庆媳妇一句：“谢谢姨！”
刘庆媳妇心想：这知道我是给她台阶下呢，还知道谢谢，这孩子可不傻，比我家那个可是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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