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以防万一,云凌恒提议杨锴另寻几位熟识杨明超之人,遣人携其分别往东门、南门、北门追缉杨明超。云凌恒与余姓偏将带了十余骑,押着鲁师爷镜西门一路寻去。
原本给鲁师爷准备了一骑,鲁师爷鲜少骑马,脸上心里惧又疼痛,还忧心自己的前途,心神恍惚,半都没爬上马背。杨锴也实不忍心再吓唬鲁师爷,跨下台阶,本意是扶他一把。
鲁师爷不知杨锴何意,只当他又要动手,吓得面无人色,迅速翻身上马,趴在马背上哀求云凌恒快些出发。云凌恒瞧着鲁师爷随时都会掉下马的样子,满是无奈的望向杨锴。杨锴耸肩摊手,道:“我本来是要扶他的。”
鲁师爷赶忙向杨锴抱拳施礼,面露苦色表示感激。杨锴打量了一会儿,招手道:“师爷,你下来。”
鲁师爷躯体一震,脸色紧张,颤声问道:“为何?”双腿情不自禁夹紧马肚。那马以为是要启程,打了个响鼻,四蹄迈开,便朝前方行去。鲁师爷又害怕起来,伏低身子抱住马颈,嘴里不停地低声祈祷着。杨锴看着鲁师爷在马背上撅着屁股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心中又有些火起,强忍着冲动握住缰绳拉停马匹,道:“鲁师爷,我是为你好,你这样子骑马,很危险,不定刚出城门,那马跑起来,你就得摔下来,到时候断胳膊断腿的,多难受!”
鲁师爷心想确实如此,却又很为难,自己总不能在后面跑着,那多不成体统多累人啊!正犹豫之际,杨锴指着一个兵卒道:“你下来,让他载着你。”鲁师爷回头望去,只见那个兵卒五大三粗,浑身脏兮兮的,也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杨锴瞪了一眼,那兵卒才收起嫌弃,驱马靠近鲁师爷。云凌恒见状也劝道:“鲁师爷,将军所言甚有道理,你就委屈一下吧!”鲁师爷虽不情愿,也只好下马,慢吞吞走到那兵卒所骑之马的侧面。又费了半劲,一副仍是爬不上去的样子,杨锴咬着牙,托着鲁师爷的臀部将其推了上去。
寿州城西,地势平坦,一条大河滚滚东流,两岸良田沃野,此时此刻,本应是一片金灿灿的景象。但是叛军围了寿州城一个多月,早已将原野糟蹋得一片狼藉。
云凌恒曾向鲁师爷询问,杨明超此人官威甚大,但凡出门,无论远近,皆乘车坐轿,其家人亦如此。就算是逃逸,想必也是乘马车出逃,若靠双腿,估计刚出城门不远就会疲累倒地。一行人出了西门,见地面确有浅浅的车辙印,策马疾驰,奔出十几里路,鲁师爷被颠的七荤八素,吵嚷着受不了要歇息。云凌恒见他面色苍白、一脸虚汗,便放慢速度,驱马慢校
即便缓慢前行,鲁师爷依旧哼哼唧唧,不断呻吟。几个兵卒闻之皆感不适,尤其是与鲁师爷同衬那个兵卒,更是面色凝重,眉头紧蹙,攥着马鞭,手背青筋凸起。又行了几里,看见前面有一片竹林,从里面挑出一个幡子。鲁师爷眺见后,立时吵嚷着要过去歇息片刻。
云凌恒暗忖,已经追了十几里路,别马车,人都没看见几个,地上虽有车辙印,也不能确定就是杨明超一行人所乘马车。何况未曾亲眼瞧见,也不能断定杨明超真就赶着马车逃逸,然则杨锴已派了人去另外三个方向,也无须太过担忧。云凌恒看着不停嘟囔的鲁师爷,招呼众人去前面歇息一阵。
到了近处,看见那幡子上面写着‘茶’字,茶舍是用竹子搭建的,门前路面泥泞,只见泥泞之中有五六道凌乱的脚印和车辙印,来的路上也仔细看过,确实只有两道,云凌恒很是好奇,蹲下身去细细瞧着。鲁师爷轻轻‘咦’了一声,也蹲了下去,捡起一截枯竹桠从污泥中挑出一物。云凌恒看去,像是一块布,糊满了泥污茶末看不出本来样貌。云凌恒有些佩服鲁师爷的目光,那么的眼睛竟然如此犀利,问道:“师爷识得此物?”
鲁师爷捋着山羊胡,摇头淡淡回道:“不认得。”
云凌恒伸出手,想要拿过来看得清楚一些,不料鲁师爷像是没看见一样,将那块‘布’丢了回去,嘴里嘟囔:“就是一块破布而已。”然后他好像刚刚看着云凌恒伸出去的手,立马变得紧张害怕,连连道歉,伸手就要去捞那块被他丢回去的’布‘。
云凌恒拦住鲁师爷,捡起一根枯枝将那块‘布’挑了起来。从府衙初见,到看见这块‘布’之前,鲁师爷都表现得畏缩害怕,可是方才的鲁师爷,应该是看出了什么蹊跷,却又没有明言,还在故意遮掩。云凌恒倒有些意外了,觉得这个师爷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看着云凌恒投来的玩味的目光,鲁师爷面露急色,连连摆手,准备解释。话还没出口,就看见云凌恒猛然起身,极速向后退了几步,接着头顶一凉,一盆水兜头浇下,鲁师爷愣在当场。
那茶舍依路而建,分为东西两间屋子,西边屋内置有几幅桌凳,供客人歇脚饮茶之用,东边的屋子则是烧水做饭的厨房。茶舍老板是一头发花白的老汉,为图便利,平素常将客人饮剩之茶水倒入一盆中,待盆中茶水将满,便端入厨房,自窗户泼洒至屋外。是以,纵是骄阳似火,茶舍前的路面亦始终泥泞不堪。许是年老昏聩,老汉倾洒时并未瞧见蹲于窗下的云、鲁二人,待倒完关窗时,才瞥见窗外立着数位官军,霎时惊得瞠目结舌,撑着窗户的手许久未能放下。
鲁师爷呆滞了片刻,伸手抹了一把头顶,看见满手的茶末,瞬间暴怒,站起来指着窗内的老汉厉声骂道:“不想活了么?”
老汉听见骂声,方才醒过神来,苦着脸不停躬身道歉,解释自己瞎了眼没有看见几位差爷。鲁师爷来了劲,冲进屋内揪住老汉的前襟继续叱骂,唾沫星子喷了老汉一脸。云凌恒看在眼里,知道这才是鲁师爷平常的样子,心里很是厌恶。鲁师爷越骂越气,一双斗鸡眼瞪得睁圆,目露凶光,过了片刻,竟然举起手掌就往那老汉脸上扇去。
云凌恒立马出手捏住鲁师爷的手腕,鲁师爷被阻,怒气不消反增,猛的回头瞪视阻拦之人。云凌恒看着鲁师爷目中的怒火,嘿嘿一笑,问道:“鲁师爷,有这么生气?”
鲁师爷眼中的怒火瞬间熄灭,脸上又变得惶恐不安,嚅喏半不出话来,最后低下头去。云凌恒也不再逼问鲁师爷,温言安抚住老汉过后,才又对鲁师爷道:“鲁师爷不是吵着要歇息吗?过去那边坐着吧,要喝什么茶,我给你冲好送过来!”
鲁师爷异常尴尬,只觉得云凌恒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最终一字未吐,转身垂头丧气的去了隔壁屋子。云凌恒冲偏将使了个眼色,偏将会意,拱手行了一礼,带着兵卒跟了过去。
云凌恒掏出散碎银子,让老汉看着冲几壶茶送过去。那老汉哪里敢收,连连摆手,去到灶前添柴烧水,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咋的,老汉蹲在灶前不住的伸袖到额上擦汗。云凌恒招呼一声,去石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老汉方才用过的木盆中,一边在里面搓洗从泥泞中挑出来的那块‘布’,一边问老汉:“老丈,州城被围困,您知道吧?”
老汉似乎不敢多言,简洁回道:“知道。”
云凌恒手里动作不停,继续问道:“那老丈还开着这茶店,不害怕么?有生意吗?”
老汉回道:“反正无事,能赚一点是一点。都是穷苦百姓,他们也不会把我怎样。来过几趟,十几个人,比我老头子还穷,算是客气的,鸡鸭全都抓去了,给老头子留了些口粮,是暂借,等打下了寿州城再把粮食送还。哼哼!嘿嘿!”
云凌恒问道:“老丈因何发笑?”
似乎是见云凌恒言语客气,老汉的话多了起来,道:“也没什么,只是老汉有些想不通。那钱多宝是因为婆娘被邓某人奸后自尽,有的人是因为家中田产被抢了去,这些人暴乱还算情有可原。可是有些人,家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也来凑热闹,不知道是为零啥?聚了这么多人,又没个头绪,全都围在城外,打了几次攻不下来就围着。哎......”
云凌恒道:“老丈知道的还不少嘛!”
老头添好柴,见火旺了起来,起身来至灶后给锅里添水。揭开锅盖,水汽升腾起来铺满了整个房间,老汉眯着眼,舞着水瓢挥散了水汽,添完水盖上锅盖立在灶后,斜眼看了云凌恒一阵,才道:“离得不算远,有几个好事之人,总喜欢跑去打听,然后到我这茶舍里来谈论,老头子顺便也就听见了。”
云凌恒点点头,没有接话,将搓洗后露出本来面目的‘布’拎出来端详。是一方丝绸手绢,居中绣着一朵荷花,那荷花绣得白粉嫩绿,十分灵动。右上角是一个草书的‘杨’字,字体狂劲有力、龙飞凤舞。这是十分昂贵的蜀绣,一般人家根本没有,云凌恒眯着眼盯着那个遒劲有力的字陷入了沉思。
锅中的水很快就沸腾了,老汉走到门边朝隔壁屋子瞧了一眼,返身从案上取了三个茶壶,熟练冲好了茶送到隔壁。回来时云凌恒还在沉思,老汉凑上去看了一眼,惊奇的道:“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东西呀!”
云凌恒点点头,回道:“谁不是呢!哎,老丈,今日可曾见这类人路过?”
老汉回想了一阵,摇头道:“没有,从明到这会儿,路过的裙是不少,不过都是些慌忙逃跑的人,并不见有富贵家人。除非……..除非是乔装打扮过,令老汉看不出来。”
云凌恒赞赏的看着老汉,只见老汉闷声想了片刻,最终笃定的摇摇头。云凌恒不再相问,拧干手绢揣入怀中,走到隔壁屋子。
隔壁屋内,偏将和鲁师爷坐在一桌,其余兵卒分坐于左右两张桌前,临路的角落里的桌子另有三人。鲁师爷正在懊悔方才于众人面前表现得太过粗鲁,阴着脸不话,那偏将是个沉默寡言的精干之人,所辖兵卒亦是如此,钧也不言不语,各自默默喝茶。那三人早先听着鲁师爷斥骂店家,尚还有些好奇,甚至还想起身劝架,待见到过来的是几个官军,瞬间紧张起来,低着头看也不敢看。整个房间寂无人声,只有倒茶时才发出一点声响。
云凌恒看清屋内情形,走到鲁师爷那桌坐下,自己斟了一碗茶,举到嘴边慢慢饮着,目光望着鲁师爷。鲁师爷心内念头连闪,脸上神色也不停变换,起初是有些尴尬,露出讨好的微笑,慢慢变得局促不安,汗水沁满额头,装着漫不经心的喝茶以作掩饰。云凌恒只是盯着并不言语,令鲁师爷捉摸不透,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到最后实在是喘不过气来,鲁师爷颤声道:“云先生,方才言语无状,确是人过错,一时急火攻心失了理智,并非是人本意,人一会儿就诚心向那老儿道歉,望云先生不要为这些许事长久挂怀。”
云凌恒并非因为方才的事情故意为难鲁师爷,他知道此类人本性就喜欢欺压他人,之前是惧于杨锴的身份表现得畏缩害怕,方才出于愤怒,一时忘却,不过是恢复了以往的威风。云凌恒在整理信息,鲁师爷方才的第一反应应当是认出了那方手绢,但立即进行了遮掩,结合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云凌恒开始觉得,这个师爷身份的人,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既如此,不如就看看这个师爷到底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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