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黎明，被一层不祥的灰霾笼罩。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城头猎猎作响的赤底黑龙旗，也抽打着守城士兵紧绷的神经。城西隔离区的方向，隐约传来的哀嚎似乎比往日更加凄厉，如同垂死的兽群在呜咽。
王府勤政殿内，气氛凝重如铅。
李长端坐于书案后，赤足依旧踩在冰冷的狼皮褥子上，却罕见地没有处理文书。他手中摩挲着一份染血的军报——那是潜伏在赵晟（狻猊面甲）营中的死士拼死送出的最后消息：三百染疫死囚，已于昨夜子时，由雷震亲率死士，借着风雪掩护，用特制的抛石车，将数十具尚有余温、脓疮破裂的尸体，投入了幽州城内！
瘟神…终究还是叩开了城门！
“投尸地点？”李长的声音如同寒冰。
“回王爷！”陈墨脸色苍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斥候回报，主要集中在城西流民营地边缘…以及…靠近西水门的几处民坊！”
城西！西水门！
李长的心脏猛地一沉！柳红袖主持的“人痘”接种点，就在城西边缘！而西水门附近，正是粮仓和主要水源之一！赵晟…好毒的手段！这是要将瘟疫的种子，直接撒在人口最密集、最脆弱的地方！
“柳总管呢？”李长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
“柳总管…柳总管她…”陈墨的声音哽住了，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她…她昨夜一直在西水门附近巡视接种点…亲自为百姓接种…有侍卫回报…她…她接触过一具从而降的尸体…那尸体…全身溃烂流脓…柳总管她…她似乎…被脓液溅到了手臂的伤口上…”
“噗通！”
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胸口！李长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冰冷的、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面对十万大军合围更甚！红袖…她手臂上有接种的伤口！痘瘟的脓液…直接溅入了伤口？！
“她现在在哪？！”李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嘶哑！他猛地站起身，玄色软甲下的胸膛剧烈起伏，镶嵌在胸前的玉玺碎片隔着衣物传来冰冷的触感，却丝毫无法平息那汹涌的惊涛骇浪！
“在…在西水门临时隔离所！她…她把自己关进去了！”陈墨的声音带着哭腔，“王爷！柳总管她…她是为了救…”
李长没有再听下去！他如同被激怒的猛虎，赤足猛地踏地，撞开身前的陈墨，风一般冲出勤政殿！冰冷的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与恐惧！城西！西水门！
* * *
城西，西水门内临时隔离所。
这里的气氛已如同地狱。原本用于接种“人痘”的宽敞院落，此刻挤满了惊恐的流民和士兵。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石灰水味，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腐败气息！几具从而降、摔得支离破碎、脓疮破裂的尸体被草席草草盖着，露出的肢体上布满了黄白相间的恶疮和粘稠的脓液！士兵们正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长钩和石灰处理这些“瘟神”的载体。
而在院落最深处一间临时用木板隔出的屋里，气氛更是压抑得令人窒息。
柳红袖靠坐在冰冷的墙角，脸色异常潮红，呼吸急促。她左臂的衣袖高高挽起，那道接种的十字伤口周围，皮肤已经变得红肿发亮，中心位置赫然鼓起一个黄豆大的水疱，边缘泛着不祥的黄晕！水疱周围，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暗红色的斑点！正是痘瘟初期最典型的症状！
她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高烧而微微颤抖，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冷静。她拒绝了所有饶靠近，将自己反锁在屋内。
“红袖姐！开门！让大夫看看！”安带着哭腔拍打着薄薄的木板门。
“总管！您不能有事啊！”几名王府侍卫焦急地呼喊。
“都…退下…”柳红袖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高烧的嘶哑，却异常坚定，“按…按规矩…隔离…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和士兵的惊呼！
“王爷？！”
“王爷不可！危险！”
只见李长赤足踏着冰冷的雪泥，分开惊恐的人群，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直冲隔离所而来！他玄色的软甲在灰暗的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潭般的眼眸中燃烧着骇饶火焰！他根本无视那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尸体和士兵的阻拦，目标直指那扇紧闭的木板门！
“王爷！不能进去！柳总管她…”韩章试图阻拦。
“滚开！”李长一声低吼，蕴含着滔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臂一挥，巨大的力量直接将韩章推开数步！
他冲到木板门前，没有任何犹豫，抬脚狠狠踹去！
“砰！”
单薄的木板门应声碎裂！
木屑纷飞中，李长一步踏入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屋！浓烈的腐败药味和柳红袖身上散发出的高热气息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看到了她手臂上那刺目的、正在恶化的水疱！一股冰冷的刺痛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
“大…大哥…”柳红袖抬起头，潮红的脸上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声音嘶哑，“你…不该来…这…这瘟神…凶…”
“闭嘴！”李长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他几步冲到柳红袖面前，蹲下身，不顾她下意识的躲避，一把抓住她滚烫的手腕！那触手的高温和手臂上水疱的触感，让他如遭雷击！
“你…”他看着柳红袖眼中那强装的镇定和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蠢！为什么不躲开？！”
“我…我是…王府总管…”柳红袖喘息着，声音微弱却清晰，“百姓…将士…都在看着…我不能…退…”
李长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这个一路追随自己，从山寨到云城，再到这幽州绝境，始终冷静如冰、默默支撑着大局的女子，看着她此刻被瘟神噬咬的痛苦模样…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恐惧和无力感的洪流，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
“咻——！！！”
一支强劲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从院外混乱的人群缝隙中，精准无比地射向李长毫无防备的后心！角度刁钻，时机狠辣！正是潜伏在流民中的赵晟死士，趁着混乱发动的致命一击！
“王爷心！”屋外传来韩章惊骇欲绝的嘶吼！
李长全部心神都在柳红袖身上，根本来不及反应！
柳红袖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让她想推开李长，但高烧的身体却迟滞无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弩箭狠狠扎在李长后心——那镶嵌着传国玉玺碎片的软甲位置！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李长向前一个趔趄！
“咔嚓！”
一声清晰的、玉器碎裂的脆响传来！
李长闷哼一声，只觉得后背如同被重锤击中，气血翻涌！但他顾不得疼痛，猛地回头！只见那支强劲的弩箭，箭头深深嵌入了玄色软甲之中！箭尾兀自剧烈颤动！而箭簇穿透软甲的位置，赫然崩裂开几道清晰的裂纹！那块温润的、象征着旧王朝命、被他镶嵌为护心镜的玉玺碎片，竟被这支淬毒的弩箭…硬生生击裂了！
“有刺客！保护王爷！”院外瞬间炸开了锅！怒吼声、兵刃出鞘声、人群的尖叫哭喊声响成一片！韩章带着侍卫疯了一般冲杀过来！
李长却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混乱。他低头，看着胸口软甲上那支兀自颤动的弩箭，看着玉玺碎片上那刺目的裂痕。冰冷的玉片紧贴着他的心脏，那裂痕仿佛也延伸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缓缓拔出那支弩箭。箭头上淬着幽蓝的毒光，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他随手将毒箭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重新转过头，目光落在柳红袖惊愕而担忧的脸上。
“看…”李长扯开衣襟，露出软甲下那碎裂的玉玺碎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疯狂的弧度，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连这旧的碎片…都护不住人心…”
“能护住我们的…”
他猛地攥紧拳头，碎裂的玉片边缘刺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只有手里的刀…和身上的血！”
他不再看那碎裂的玉玺，目光重新聚焦在柳红袖手臂那恶化的水疱上，眼中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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