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前面拐弯就是派出所了。
司机的声音将谢尧从恍惚中惊醒。车窗外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像一滩滩稀释的血迹。派出所的蓝白色灯牌已经隐约可见，谢尧却突然如坠冰窟。
——警察也可以被收买。
——那个派出所副所长是我表哥。
——你以为报警有用？
记忆里张威醉醺醺的炫耀声与网络上那些骇人听闻的帖子重叠在一起。谢尧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备忘录那行字上。她猛地抬头，在后视镜里对上司机的眼睛。
那是一双布满皱纹但温和的眼睛，此刻盛满粒忧。
师傅...谢尧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喉咙像被刀片刮过，不去...派出所了...
司机明显愣了一下：啊？可你刚才不是...
谢尧低头快速打字，手指颤抖得几乎按不准键盘：「我改变主意了。请先送我去锦绣花园区，我想...我想让我朋友陪我一起。」
一开始就错了，应该是给在警局值夜班的爸爸送夜宵，但是不心摔倒了，所以先去看看他。
司机从后视镜里仔细打量她，车速慢了下来。谢尧知道这个请求有多可疑——一个衣衫不整、无法话的年轻女孩，深夜要求避开警察。正常情况下，任何一个负责任的成年人都该坚持送她去派出所。
但今晚的经历已经彻底粉碎了她对的认知。
出乎意料的是，司机只是叹了口气，转动方向盘调头：锦绣花园是吧？我外甥女住那儿。他从座位旁边掏出一件灰色夹枯过来，穿上吧，姑娘。冬感冒了可不好受。
谢尧接过夹克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车载香氛混合的气息。这种平凡的温暖几乎让她再次落泪。她裹紧夹克，把自己缩成一团，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完全陌生的情况下，向一个陌生男性暴露了自己的脆弱。
如果这个司机也是...
车窗外，派出所的灯光渐渐远去。谢尧死死盯着司机的后颈，盘算着如果他突然转向某个偏僻路，她该如何跳车逃生。
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大。司机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在省城读大学。去年...去年也遇到过这种事。
谢尧身体一僵。
那混蛋是她辅导员。司机握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她去报案，证据确凿，结果那畜生有个亲戚在教育局...最后不了了之。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谢尧的视线模糊了，不知道是因为雨水还是泪水。
所以我想啊，司机苦笑一声，有时候大人教孩子的那些有困难找警察，真遇上事儿了，未必管用。
车子稳稳停在锦绣花园区门口。这里离谢尧的合租房足有十公里，是她大学同学林嘉怡住的区。虽然已经凌晨，但林嘉怡是个夜猫子，这个点肯定还没睡。
到了。司机没有立即解锁车门，姑娘，我多嘴一句——你要联系的人，可靠吗？
谢尧点点头，打字给他看：「是我大学室友，最好的朋友。」
那就好。司机递来一张名片，这是我电话。要是...要是需要帮忙，随时打给我。我跑夜班的。
名片上印着周建军和一个手机号，背面还手写了一行字：24时接送服务。
谢尧将名片紧紧攥在手心，深深鞠了一躬才下车。寒风立刻穿透单薄的睡衣，她裹紧司机的夹克，向区大门跑去。身后，出租车一直亮着车灯，直到保安放她进去才缓缓离开。
区里安静得可怕。谢尧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林嘉怡住在7栋502，这个点电梯已经停了，她不得不再次爬楼梯。
五层楼的高度，谢尧几乎是一步步挪上去的。到达门口时，她的脚底已经布满细的伤口，在楼道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抬手按门铃的瞬间，一阵眩晕袭来，她软绵绵地滑坐在地上。
谁啊大半夜的...林嘉怡的声音由远及近，门开了一条缝，卧槽！尧？！
谢尧想微笑，但嘴角刚扯动就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她梦见自己走在一条乡间路上。寒风呼啸，四个女孩手拉手走在她前面。她们穿着单薄的衣衫，脸冻得通红，却固执地向前走着。
我们要回家。扎羊角辫的女孩。
可是家在哪里呢？短发女孩问。
跟着大姐姐走就对了。最高的女孩指着谢尧。
谢尧想自己不认识她们，却发不出声音。低头看时，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孩模样，穿着打补丁的棉袄，手腕上有一圈淤青。
场景变换，四个女孩现在站在马路中央，前方是闪烁的警灯。一个交警蹲下身询问她们，女孩们七嘴八舌地着什么。交警的表情从疑惑变成震惊，迅速掏出对讲机...
姐姐错了...梦中的谢尧突然开口，声音稚嫩得不像自己，哪有那么多好人...
画面再次切换。寒冬腊月，四个女孩挤在一件巨大的羽绒服里，两人一组伪装成的模样。谢尧被夹在中间，努力踮起脚尖配合她们的身高。女孩们的手臂从过长的袖口露出，上面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
尧？尧！
现实的声音强行插入梦境。谢尧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林嘉怡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喉咙火辣辣的疼，但比之前好多了。
你吓死我了！林嘉怡眼眶通红，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蜂蜜水，到底发生什么了？谁把你弄成这样？
谢尧张嘴，却只发出气音。她指指自己的喉咙，摇摇头。
林嘉怡立刻会意，拿来纸笔：写下来。
接下来的半时，谢尧断断续续写完了整个经过。写到用罐头砸张威那段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写到出租车司机时，她停顿了很久，最后只写了两个字。
林嘉怡看完后，脸色变得极其可怕。她拿起手机：我得报警。
谢尧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疯狂摇头。
可是尧！那个畜生——
谢尧抢过纸笔，颤抖着写下：「警察可能被收买了。张威过他表哥是派出所副所长。」
林嘉怡咬住下唇，思考片刻后：那我们去市局！跳过辖区派出所直接报案！
谢尧犹豫了。梦境中那四个女孩的身影挥之不去——她们伤痕累累的手臂，她们对的恐惧，她们不得不伪装自己的无奈...
「我想先回老家。」她突然写道。
什么？现在？林嘉怡瞪大眼睛，你疯了吗？那个混蛋不定正在到处找你！
谢尧固执地摇头，继续写：「我爸妈在县城医院工作，那里更安全。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我需要时间思考。」
林嘉怡还想反对，但看到好友坚定的眼神后，最终叹了口气：好吧。但你不能一个人走，我陪你。她起身去拿外套，现在就去高铁站，坐最早一班车。
谢尧感激地握住她的手。梦境中那四个女孩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她们最终找到警察求助，但在此之前，她们学会了先保护自己。
有时候，逃跑不是懦弱，而是为了积蓄反击的力量。
林嘉怡已经拨通羚话：喂，高铁站吗？请问最早一班去清江县的车是几点？...六点二十？好的，两张票...
窗外，东方的空开始泛白。谢尧望着渐渐亮起的晨曦，想起那四个女孩在寒冬中互相依倌身影。她不是一个人，从来就不是。
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至少此刻，她有了喘息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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