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检修设备已经陆续拆开。李向东起得比往常更早，踩着还没干透的地面油渍，一步步走进中控房。
空气里是潮湿的铁锈味，操作台上，三张维修改造清单摊成一排，下面写着一串串带问号的数字——总费用超支两千八百多元。
他皱眉揉了揉眼睛，刚要开口唤人，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混着吵嚷。
“裁人名单贴出来了！老赵，你也在上头！”
“什么？怎么我都不知道？”
“厂还没正式复产呢，就想着裁我们？”
车间外的气氛紧绷如拉满的锯弦。
李向东脸一沉，快步冲出中控室。院子外墙上，罗燕贴出的一张公示纸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李向东扫了一圈那一双双怒意中透着疲惫的眼睛。
“谁让你现在贴这个的？”他低声问。
“你昨让我整理下冗员方案……我以为趁早公布能省点人情。”罗燕一脸无辜。
“人心才刚稳住，现在贴出来，是想把锅点燃？”李向东声音不大，却透着压迫福
“哎呀，这也不算裁员，就是征求意见嘛……”
他们对话还没完，大门口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有人举着纸条大喊“蔡老板欠我三个月！”，也有年轻工人冲上来拍窗户：“李厂长，我们信你，可账是人命钱！”
老班长梁金海走到最前，抬手压住人群：“都别乱来！我们要账，不是造反！”他声音嘶哑，眼神却死死盯着李向东，“你要给个法，要么今就把我们的钱结了，要么你就别想出这门。”
一名女工抱着孩子站在角落，眼里红红的，：“我娃娃吃不上奶粉了。”
“还钱！两个月工资拖欠！你们想赖？”
一个高个子老工人一把把门推开，身后跟着三十来号人，个个神情激动。
老班长梁金海面色铁青，站在最前头：“李厂长，我们刚信你，签了字留下；可今一早，名单上就有我徒弟的名字——你是拿我当傻子？”
李向东知道，这下真要炸锅了。
他没有退，反而从腰间掏出一份已经折得发皱的检修预算表，高高举起。
“大家先别吵，我就几句。名单是我安排罗燕做的没错，但没让我过眼，这事我担着。”
人群的骚动稍稍停顿。
“我承认，我们确实资金紧张，但我李向东从没打算卸磨杀驴。裁员不是现在的重点，修好机器、试出第一批壳子、挣钱发工资，才是。”
他指了指厂房：“设备已经修了三分之一，第一批试模材料已经下单，我们现在最缺的是——再给我七，七试出合格产品。七后还不成，谁都可以走，我一分不拦，一分不少。”
有人嗤笑一声：“画饼又来了。”
李向东却拿起扩音喇叭，对着全场喊道：“这样，今开始，凡留下继续干的，我预付一周工资，每人七十块——今就发。伙食每顿增加一荤一素，晚餐补一碗汤。等壳子做出来，额外提成五厘。”
“五厘？什么叫五厘？”有人问。
“每卖一个合格壳，车间按件提成五厘——你们干得多，拿得多，拿得稳。以后春雷每出一件货，就有你们一份！”
空气顿时凝固。
老班长眯眼盯了他几秒钟，然后抬起手，用力往表上一摁。
“我信你最后一次。但要是七没东西出来，我带头砸厂。”
“成。”李向东点头，跟他对视。
“兄弟们，愿意再赌一次的，把手伸出来！”老班长转头一吼。
工人齐刷刷抬起胳膊。
罗燕悄悄走到李向东身边，声：“预付款预算最多只能发三量……真的要发一周？”
“我们有深圳那边订单作保，只要试产成功，客户货就能跟上。先把人留下，人不在，机器修好了也白搭。”
完，他回头喊道：“罗燕，去抬现金箱！”
“今谁留下干活，一人发七十块；再忙也别糊弄伙食！”
晚上，厂房终于安静下来。
王哥坐在工作台边啃着馒头，望着李向东：“你看你这账算的，活像变戏法。”
李向东笑笑，把剩下的瓜子递给他：“能撑几是几吧，谁知道下次是不是全厂集体要罢工了。”
王哥叹了口气：“对了，刚刚有人打电话找你，什么东北打来的。”
“东北？”李向东一愣，接过电话。
那头传来少女声音，带着点胆怯：“哥……是我，李雪。”
李向东嘴角一弯：“你打公用电话呢？”
“嗯，学校宿舍排不上，我去邮电所。娘让我告诉你，药她按时吃呢，信收到了。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不知道吧我现在都开上厂子，钱用完了要和我，爸妈不好开口你一定要和我。”
“你别太拼。那手帕……你真带着？”
李向东摸了摸胸口，嗯了一声：“在。”
电话那头停了下，才低声：“哥，我以后能去你那边看看吗？”
“等厂子站稳脚，我接你过来玩。”
王哥在旁边挑眉：“嫂子打电话啊？这声音甜得滴水。”
李向东拿手肘撞了他一下：“我妹妹。”
大伙顿时起哄：“哟，李厂长藏得深啊！”“嫂子来厂里了不得乱成一锅粥？”
“嫂你个头，是亲妹妹！”李向东无奈的笑了笑。
王哥靠着门框：“厂子的问题，单靠我们几个人干不完，得找个内行来带技术。”
李向东头也不抬：“顺德那边你不是有个老秦，会手磨模具？”
“老秦脾气怪、要价高，还不一定肯来。”
“只要人靠谱，价不是事儿。”李向东搓了搓手上刚沾的润滑油，“你帮我打听下，看他最近接活没。”
王哥点零头：“我联系下老秦，听他人住在石湾那边，晚上我去一趟。”
走到模具区，他抬头看了看修好的主机，灯光下模面透着一丝光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低声道：“七，希望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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