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一年六月十六，未时的日头正毒。
幽州城的青石板路被晒得冒白烟，街面上的行人都蔫头耷脑地往阴凉处钻。
唯独徐家酒肆二楼临窗的包间里，徐子建正跷着二郎腿，左手支着窗沿，右手把玩着只青花酒杯，眼神慢悠悠地瞟着街对面的幽州留守府。
“这耶律庶成倒是会享福，大热的连府门都懒得出。”
他轻呷一口酒，酒液入喉带着股清冽的甘醇，刚要再咂摸两口，包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周森拎着下摆快步进来，额角挂着层薄汗，一进门就单膝跪地：“公子，夜不收飞报！”
“起来，”徐子建没回头，指尖在窗棂上敲着，“耶律重元那边，动手了？”
“是！”周森起身躬身道，“昨夜子时，耶律重元带三万精兵突袭行宫，直扑耶律洪基！皇太后和皇后够带着数千精兵硬生生殿后拖了耶律重元三个时辰，耶律洪基才靠着两千皮室军护着逃进了栾河行宫。”
“这大辽国的皇太后萧挞里以及皇后萧观音还真够凶悍的，居然挡住了耶律重元大军大半夜 ！”
徐子建眉梢挑了挑：“耶律重元呢？没安排人追？”
“追了！”周森语气带零促狭，“耶律涅古鲁领四千铁林军围了栾河行宫，被里面的弓弩手射得人仰马翻。
后来这子急了，带四百重骑硬冲，被咱们安排的夜不收，射落摔下来，当场被箭射成了筛子！”
“蠢货。”
徐子建嗤笑一声，转过身时指尖还沾着酒渍，“咱们那位‘老朋友’，动手了吗？”
周森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卫王派去的那对‘亲戚’已经到了栾河行宫，借着平叛的由头，把剩下的三千铁林军全攥手里了。耶律不贴这步棋走得够快，愣是没让人看出破绽。”
“可惜啊……”徐子建捏着酒杯转了半圈，酒液在杯壁上划出弧线，“耶律重元带了数倍兵马，居然让耶律洪基跑了。
栾河行宫地势险要，一旦站稳脚跟，再想瓮中捉鳖可就难了。”
他虽早猜到耶律重元胜算不大，却没料到对方连这点事都办不利落。
“公子您看，”周森从怀里掏出张揉得发皱的纸条，“这是刚收到的细作回报——今日辰时，耶律重元带两万主力又围了行宫。北院枢密副使耶律乙先够机灵，把宫里的马车全拆了，用木板在行宫外围搭晾车阵。”
“车阵？”徐子建挑眉，“对付骑兵是有点用，可挡不住火攻吧？”
“可不是嘛！”
周森拍了下手，“耶律重元当场就下令猛攻，先让弓箭手射火箭，接着泼火油，把车阵烧得噼啪响。
后来又让耶律不贴带火器营从侧面轰，眼看就要破阵了，耶律洪基居然亲自挽弓射箭，听身边的人折了近半，硬是把阵线守住了。”
徐子建指尖在桌面上点零：“这耶律洪基，倒还有几分血性。”
“更妙的是午时那出！”
周森眼里闪着光，“萧塔剌带五院部三万精骑驰援，兵分三路反把耶律重元围了——左翼耶律引吉绕去侧后，中军萧塔剌直扑本阵，右翼高八堵死了南边的松林退路，现在耶律重元的叛军成了困兽！”
徐子建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神机营还有多久能到？”
“登州水军刚传信来，”周森收敛神色，“辽人防备太紧，背嵬军护着神机营，最快今夜子时才能渡潞水，到桑干河和高粱河一带。”
“太慢了。”徐子建把酒杯往桌上一墩，瓷杯与木桌相撞发出脆响，“不能让耶律重元败得太快。周森，去安排几个机灵的，扮成耶律重元的传令兵，给幽州守将耶律庶成送消息，就他被围了，让速带援兵去救。”
周森一愣，随即眼里露出精光：“公子是想调虎离山？”
“不然留着耶律庶成这一万骑兵在幽州城，咱们怎么唱戏？”
徐子建勾唇一笑，指尖在窗纸上戳了戳，正对着留守府的方向，“耶律庶成跟耶律不贴是老交情，这时候送信过去，他保准得跳出来。”
“的这就去办！”周森转身要走，又被徐子建叫住。
“记住，要做得像模像样，”徐子建慢悠悠道，“让那几个‘传令兵’带点伤，要懂得辽国话的，别让人看出破绽。”
“放心吧公子！”周森笑得狡黠，“夜不收里多的是会辽国话的好手。”
不到一个时辰，周森就回来了，进门就拍大腿：“成了！耶律庶成那老子信以为真，把守城的事全扔给副将，自己点了一万骑兵，带着粮草火急火燎出城了，看那样子恨不得插翅飞到栾河行宫！”
“意料之郑”
徐子建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窗外的日头已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去备笔墨，给吕、韩、宋三家的家主送帖子，就徐某在酒肆备了薄酒，想跟几位老掌柜聊聊生意。”
周森眼睛闪过一丝疑惑：“公子不是和卫王谈好了吗？”
徐子建冷笑一声，“耶律不贴，能不能活着离开滦河大营都不好。
与其等他把幽州城送过来，不如自己亲自拿在手里，来得安心！
我从不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更何况是夺取幽州城这种国家大事。”
徐子建走向窗台看着繁华的幽州城，“这三家在幽州经营了上百年，门生故吏遍布城防，手里还握着半数的粮铺和钱庄。只要他们肯点头，拿下幽州城，根本不用动刀兵。”
周森刚要应声，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徐子建走到窗边往下看，只见三个穿着绸缎长衫的老者正被伙计引着上楼，为首的吕家族长吕承业手里还捏着张帖子，脸上带着几分探究。
“不愧是地头蛇，来得倒快。”
徐子建嘴角扬起笑意，转身时折扇“唰”地展开，遮住了眼底的算计，“告诉后厨，把那坛藏了十年的秋露酒拿出来——今晚这出戏，得配点烈酒才够味。”
包间门被推开，吕氏家主吕承业带着韩、宋两家的族长走进来，目光在徐子建身上转了一圈。
徐子建笑着拱手：“三位老掌柜来得正好，刚得了坛好酒，正愁没人共饮呢。”
吕承业放下帖子，开门见山：“徐公子这时候请我等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喝酒吧？方才听，耶律将军带着骑兵出城了？”
徐子建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道：“吕掌柜消息灵通。不过比起城外的战事，徐某倒觉得，咱们该聊聊幽州城的将来——毕竟，谁也不想看到战火燎了自家的铺子，不是吗？”
窗外的夕阳把余晖洒进包间，映得三人脸上神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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