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眼帘低垂，柔美的面容平静，似乎对此早已洞察于心。
朱唇轻启，带着几分通透：“一来，是因为陛下于她有杀父之仇。
虽单婉娘自幼便被寄养在徐老太爷足下，与单雄信相处时日寥寥，难谈骨肉深情。
但她毕竟曾被皇室打入奴籍，受尽折辱。
纵使她谨守本分，不敢表露分毫怨言，但也无法真心亲近皇室。如今这般礼数周全，已是她最大的宽容。”
着，皇后稍作停顿，波澜不惊的面容带上几分苦恼：
“二来，丽质曾强令彪子为本宫诊治，此事至今仍使她心中芥蒂。
觉得丽质倚仗家权势，罔顾医者意愿，行事有失妥当。
两者相加，这个态度倒也应该，高明无需介怀。”
李承乾听完，忍不住长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感慨：
“诶...原来竟是咱们对不住她，还以为是儿臣哪里有所怠慢，这才引得此女疏远，那母后...”
着又意识到什么，急忙观察母后脸色，生怕她因此记恨单婉娘。
“本宫凤仪下，又岂会与民女斤斤计较！”
皇后佯怒白了他一眼，心里并不在意单婉娘表现出的轻慢。
在她看来，冷漠疏远才是人之常情。
若一进门，单婉娘就表现得低声下气、曲意逢迎，那才会让她心生厌恶，觉得此女虚伪狡诈。
长留李斯文身边，将来必成两家祸患。
反倒是这份不加掩饰的真实，让她对单婉娘，多了几分好福
看惯了满宫虚与委蛇，再看单婉娘，虽神色冷淡了些，却也真得可爱。
不过，对于自家好大儿的心软性子，皇后可不打算惯着这个臭毛病。
以前高明素有仁德美誉。
心软不仅不是弱点，反而是帮他赢得民心的一大利器，能极大巩固储君之位的安稳，她也就听之任之了。
但现在情况有变。
太子望不似人君的风闻在民间广传，若再表现得优柔寡断，过分心软...
只会让人觉得太子懦弱无能，平白看轻了他，对将来继承大统，极为不利。
皇后停下脚步，鎏金步摇晃动间，眼神已经带上几分寒霜，冷声训斥道：
“李承乾，收起你那多余的怜悯！
世人多传单雄信慷慨赴义，是位重情重义的真英雄，但不过是市井之徒以讹传讹，妄加揣测！”
这话时，皇后并没有刻意避开身后，那个半步不离的单婉娘。
自己可以不在意单婉娘的疏远，但却不能不为自家闺女的将来考虑。
作为过来人，她可太清楚枕边风，足以蚀骨销金的威力。
只因单婉娘不喜，彪子便对丽质有所疏远，引得长乐几次与自己哭诉。
若任由这股怨气继续滋长，原本珠联璧合的姻缘，怕是要在猜忌中生出嫌隙，赐良缘熬成怨偶孽缘。
一边着，皇后不着痕迹的停住脚步，眼角余光瞄了几眼单婉娘的反应。
见她只是脸色微微发白，没有其他过激的举动，满意点零头，将自己的依据向两人娓娓道来：
“当年邙山一战，单雄信背弃李密转投王世充，是为不忠。
洛阳城前，他因懋功的一句劝言，便放过了正与王世充鏖战的陛下。
这更是对王世充的不公，对其父单禹的不孝，对兄长单雄忠的不义。”
或许是‘不义’二字，让皇后联想到什么，语气越发严厉，字字清晰：
“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陛下又怎会心生爱才之心，放过这等人。
不过一身蛮勇，取之无味弃之可惜。
昔日，单雄信能为了荣华富贵，选择背叛李密和王世充，他日未尝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背叛李唐！
陛下杀他，是为了大唐安危考虑，再三斟酌，而并非什么过错。”
“啊这...儿臣倒还是头一次听此中渊源。”
李承乾听得是目瞪口呆，忍不住挠了挠发痒的头皮，一时间见识到了‘人言可畏’四个字的分量。
而今距单雄信身死，不过短短十三个春秋。
而母后口中的这个‘不忠不孝不义之徒’，却成了坊间勾栏里唱诵的豪杰，无数文人骚客为之叹惋。
称他是宁折不弯，义薄云，悲情英雄。
可现在知晓了内情，李承乾突然对李斯文那句，‘百姓多愚昧，观念极其容易被他人引导，轻信些不实言论’，有了更真切的体会。
连单雄信都能黑的成白的，那在他去年瘸腿后，‘望不似人君’的风闻便越演越烈...
里面没人恶意引导，他是万万不信的。
必是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故意散布谣言，败坏他的名声，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只是...
对当年往事，李承乾仍有一事不解。
迟疑看向长孙皇后，心问道：
“那关于坊间广传，当年洛阳城外，单雄信曾放过父皇一马，但等大战结束，父皇却恩将仇报，对单雄信痛下杀手...
儿臣之前听不少人私下评，认为父皇此举太过绝情。”
闻言，皇后幽叹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
也就是陛下心大，治国素以宽仁为策，这才未对民间言论多加管束。
甚至就连当年玄武门一事，也放任民间随意议论，没有刻意隐瞒或者篡改。
不然...怎么会就连自家儿子，竟也对陛下误会如此之深。
沉吟片刻，并未直接解释，而是举例明：
“当年楚汉交战时，汉高祖也曾面临与你父皇相仿的窘态——被项羽麾下丁公，追得走投无路。
无奈之下，汉高祖对丁公高喊‘两贤岂相厄哉’，有意两头下注的丁公便便动了恻隐之心，放了汉高祖一马。
等战争结束，汉高祖平定下，便毫不犹豫的下令处死了丁公，留下那句‘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下者，乃丁公也’
其中考虑，与你父皇当年处死单雄信并无区别。”
话虽没有明，但李承乾已经听到了母后想表达的意思——杜绝后患。
两头下注之人，反复无常，最不可信。
再联想到自身，李承乾便不禁打了个寒颤。
瘸腿之前，曾为自己鞍前马后、阿谀奉承的长孙冲、长孙祥，如今却日渐疏远，转头去和越王李泰眉来眼去。
果真，两头下注之人最为可恨，绝不能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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