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坊,回春堂药铺。
这个时辰,铺子里冷冷清清。
主要的顾客是那些夜夜笙歌的歌姬和她们的恩客,入夜方是热闹时分。
前几日因王冲放印子债被捕入狱的牵连,铺子关了门,今日才重新开张。
岂料门板刚卸下不久,一阵喧嚣便如滚雷般逼近。
“还我血汗钱!”
“黑心药铺,滚出来!”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今日必须给个法!”
……
愤怒的嘶吼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十数人轰然冲进陵门。
他们大多是些挣扎求生的升斗民,被王冲的印子债利滚利盘剥得家徒四壁。
店内的厮吓得连连后退,少掌柜强自镇定,赶紧迎上前去。
“各位父老乡亲,息怒,息怒啊!
我们实在不知王冲竟在外犯下慈大罪。
回春堂只是正经收购他的药材、炼制丹药,旁的勾当一概不知情啊!”
“呸!我看啊你们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一个汉子赤红着眼,唾沫横飞地骂道。
“怎能如此污蔑?”少掌柜的也急了,忙指着门外,
“街坊四邻都在,你们问问。
回春堂在簇经营多年,童叟无欺,何时坑害过邻里一分一毫?”
苦主们哪里听得进去?绝望和愤怒早已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们只认准一点,王冲是回春堂的人,他欠的债,铺子就得赔。
有人开始推搡货架,有人拿起柜台上的瓷罐。
眼前前头没什么值钱家当,直往后头冲去。
“跟他啰嗦什么,不赔钱就抢东西抵债!”
混乱瞬间升级,推搡、叫骂、器物碎裂的刺耳声响混作一团。
苦主冲进了后院,晾晒的药材被撞翻在地,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前头街坊邻居被动静惊动,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到底是有多年交情打底,有看不过眼的老者跺脚:“快去叫坊正!快去!”
后院,陈榆正临窗而坐,手中书卷半掩。
自从见过六公主秦昭玥,得了璇玑卫千户暗中保护,甚至父亲和幼弟也被妥善安置的消息传来,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松弛下来。
如今只待乡试开考,至于能否钓出什么幕后之人,只能尽人事、听命。
药铺掌柜前日曾试探地问过她,是否知晓王冲放印子债之事,她自然一口否认。
之后便风平浪静,掌柜只与她无关,让她安心住下备考。
此刻,窗外的喧嚣涌来,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
陈榆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放下书卷,凝神细听。
愤怒的声浪从前堂一路席卷到了后院,脚步声、哭喊叫骂声越来越近。
紧接着就见一群人闯进后院,晾晒药材的竹架被愤怒的人群推倒踩踏。
精心炮制的草药散落一地,混入泥土污秽。
就在此时,坊正带着几个手持短棍的武侯坊丁,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住手!都给我住手!”
坊正须发皆张,一声暴喝炸响。
武侯坊丁们迅速插入混乱的人群,用棍棒和身体强硬地将撕扯在一起的两拨人隔开,暂时遏制了这场冲突。
“光化日,朗朗乾坤!”坊正脸色铁青,目光如电扫过那群苦主,
“聚众闹事,强闯民宅,毁人财物,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若是再闹,统统锁了押去京兆府大牢话!”
京兆府尹“青”之名这些日子可是如雷贯耳,此言一出,苦主的气势顿时一窒,嘈杂声了下去。
坊正见状冷哼一声,指着少掌柜,
“你们闹什么?若回春堂真与王冲的案子有勾连,京兆府会在当就放他们回来?
邓大人明察秋毫,这几日审结了多少大案要案?牵扯进去的七拐八弯的抓了多少?
若他们真有罪,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开门做生意?早跟王冲一起蹲大牢去了!”
苦主们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未必想不到这点,但衙门的人尚未赔付。
那王冲被打了一百板子关了起来,谁知道是死是活。
想到血汗钱,依旧有人不甘地嘟囔:
“那王冲总归是从这店里挣钱,他欠的钱总得先赔我们一些。”
“放屁!京兆府自有章程律法。
该罚的罚,该赔的赔,该追缴的追缴。
怎么着?按你们的歪理,王冲他祖籍是哪里,那地方的人就都得替他赔钱不成?
都给我回去,老老实实等着衙门的处置。
案子那么多,总得一桩一桩办。
今日你们不管不顾冲进来打砸抢,毁损人家铺子药材。
人家若是一纸诉状告到京兆府,你们以为自己还占理?”
坊正对着武侯一挥手,“来,继续闹!你们几个立刻去京兆府衙门请差役过来拿人!”
苦主们面面相觑,彻底蔫了。真见了官,他们这行为就是理亏。
这时,少掌柜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站了出来,朗声道:
“诸位乡亲父老的急迫,在下理解一二。
但我回春堂确系无辜受牵连,家父也因此事气病在床,至今未愈。
今日这场无妄之灾,毁损的药材器物,我暂且不予追究。”
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
“不过,若再有下次,不分青红皂白便来打砸,还请坊正爷爷为我作个见证。
届时两回并做一回,在下定要告上京兆府,请邓大人一并重罚。”
“好,老夫给你作证。”坊正中气十足地应道。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在武侯坊丁的“护送”下,苦主们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地悻悻离去。
留下回春堂前后院一片狼藉,破碎的瓦罐、散乱的药材、倾倒的架子落了一地。
少掌柜叹了口气,吩咐人开始收拾残局。
陈榆也从屋中走出,默默弯下腰帮忙捡拾散落的药材。
“陈榆姑娘使不得,快放下!”少掌柜见状,连忙上前阻拦,
“今日已是惊扰姑娘清读,这些粗活怎敢劳烦姑娘动手?”
“少掌柜客气了,我在此叨扰多日,略尽绵力也是应当。”
陈榆语气温和,手上动作却未停。
终究是拗不过她,众人合力,将满地狼藉慢慢归整。
待一切稍复旧观,陈榆才回到自己那间屋。
窗棂微动,她下意识抬眼望去,目光落在书案上时,心头猛地一跳。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笺,不知何时,已悄然置于她的书卷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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