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
这个词，比“终末”更具体，比“灾”更冰冷。
它不具备神只的威严，也缺乏魔王的狂暴，仅有一种工具般的、纯粹到令人作呕的属性。
仿佛在宣告，世界的灭亡，文明的哀嚎，亿万生灵的腐朽……都只是一场无人问津的盛宴后，一道既定的清理程序。
艾莉雅跪在屋顶的瓦片上，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个词冻结了。
她刚刚目睹了一位“灾”的蒸发，现在，又听到了一个更加恐怖的真相。
“清……道夫？”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季岚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锈蚀大公消失的夜空，像是在解析那份庞杂数据的余味。
“一个寄生在高维时空的低等捕食者。”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段与己无关的物理定律，“它无法直接干涉现实，所以播撒‘概念’的种子——你口中的‘锈蚀之疫’。”
“当一个文明被瘟疫侵蚀，从有序走向无序，这个衰变过程会逸散出一种能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艾莉雅能理解的词，“你可以称之为‘熵’，或者……文明的‘尸骸’。”
“而那个东西，就以这尸骸为食。”
艾莉雅的炼金术知识，让她瞬间理解了这个比喻的残酷本质。
她们的世界，她们的挣扎，她们的痛苦……都只是在为某个看不见的怪物，准备食粮。
“那……‘寂灭教条’……”
“被寄生虫分泌物控制的傀儡，是它进食用的刀叉和碗碟。”季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低效捕食方式的轻蔑。
随着锈蚀大公的彻底消失，城市中那股汇聚的恶意洪流也随之溃散，刺耳的警报暂时解除。那些原本朝着钟楼“朝拜”的锈蚀行者，重新恢复了漫无目的的游荡。
艾莉雅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她看着季岚的背影，那个将“灾”当做“开胃菜”的男人。
恐惧依旧，但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望，正在悄然滋生。
既然有捕食者，那……眼前这个，不也是吗？只不过，他捕食的对象，是捕食者本身。
“你……您……”她挣扎着，想问些什么。
季岚却先一步转过身，那双异色的瞳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醒目。“你的世界，那个‘教条’想做什么。”
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索要情报。
艾莉雅不敢怠慢，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寂灭教条’信奉腐朽才是宇宙的终极真理，生命与秩序，都只是暂时的‘错误’。它们……它们正在准备一场覆盖整个世界的仪式，‘大腐蚀’。”
艾莉雅的声音因回忆起禁忌的知识而颤抖：“它们要在城市中心，也就是‘第一蒸汽核心’的位置，建立一座祭坛，彻底打开通往它们神国——‘锈海’的通道，让整个世界都沉入永恒的腐朽里。”
“宏大的名头，拙劣的手段。”季岚静静听完，评价道，“一个巢穴入口而已，符合寄生虫的习性。”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从屋顶边缘无声落下。
“跟上。”
冰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艾莉雅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来到屋顶边缘。只见季岚已如一片影子，悄无声息地站在数十米下方的另一条金属管道上。
她咬了咬牙，闭上眼，也跟着纵身一跃。
预想中的失重与剧痛没有传来，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了她的后领，将她稳稳提住。整个过程，她甚至没看清季岚的动作。
两人就在这座死城的钢铁骨架间穿校风声在扭曲的管道间呼啸，像是城市的哀鸣。下方，无数锈蚀行者对头顶掠过的黑影毫无察觉。艾莉雅知道，这不是因为他们动作够轻，而是这个男人用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们的“存在副从这片空间的法则中暂时抹去了。
行进中，季岚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站在一根横跨街道的巨大锈蚀管道上，微微低头。
他的眼睛，那只石绿色的瞳孔，正倒映着凡人不可见的景象：无数细微的、代表着“熵流”的暗色丝线，如垂死的血管，从城市的每个角落延伸，最终汇入同一个方向——城市的最中心。
在那里，一个巨大而扭曲的能量旋涡，正在无声地搅动着整个世界的法则。
“找到了。”季岚轻声道。
艾莉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层层叠叠的废弃建筑，什么也看不到。“找到……什么了？”
“你们世界的‘病灶’。”季岚的语气很平淡，“所有锈蚀行者的源头，‘寂灭教条’仪式的核心。”
他的另一只眼，那暗紫色的旋涡微微流转，仿佛要将那片区域的本质彻底解析。“一个炼金造物，用衰败的法则来驱动，像一个不断自我腐烂的心脏，我姑且称之为‘腐朽之核’。”
艾莉雅的呼吸一滞，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找到了！这个连她父亲，那位最伟大的工程师都未能找到的，瘟疫的根源！
“那……那我们快去毁了它！”她激动地道，声音都变流。
季岚闻言，终于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了她那张因激动而泛起红晕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真的孩童。
“毁了它？”他反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季岚抬起手，指向那个方向。“那不仅仅是一个炼金造物。它上面，附着着那个‘清道夫’的一缕神性。是它投下的鱼钩，是它在这个世界的坐标，也是它放大‘腐朽’概念的增幅器。整个城市，都已被它的‘神国’领域所笼罩，而那个核心，就是领域的中心。”
仅仅是这番话，艾莉雅就感觉脸上的血色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褪去。
神性……神国领域……每一个词都代表着凡人无法逾越的鸿沟。
“想进入那里，只有两个办法。”季岚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拥有足以压制它神国法则的力量，强行闯入。”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找到领域的‘钥匙’，获得通行许可。”
他放下手，那双异色的瞳眸平静地注视着艾莉雅，看得她心中发毛。
“而你，”季岚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感，“作为召唤我降临的‘坐标’，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把残缺的‘钥匙’。”
“但……”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仿佛在陈述物理常数的弧度，“……你这点微不足道的灵力，连支撑我走到那扇‘门’前都不够。”
“更别提，开门，然后战斗了。”
轰——！
艾莉雅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激动，在这一刻，被这句冰冷的话语彻底击得粉碎。
是啊……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个强大的存在，每一次出手，消耗的都是她的生命力。她只是一个启灵境界的御主，一个连最普通的英灵都难以长时间维持的，最底层的存在。
她召唤出了一件能够弑神的兵器，却没有足够的能量，为它上膛。
这才是最深沉的，最滑稽的绝望。
她瘫坐在冰冷的管道上，失魂落魄，连肺部的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种灵魂被抽空的麻木。
季岚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神依旧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在评估，在计算。
一个弱的御主，一个被污染的世界，一个躲在幕后的神级寄生虫。
麻烦的组合。
他走到艾莉雅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不过……”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挑起艾莉雅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只暗紫色的眼瞳里，旋涡流转，蕴含着疯狂而理性的逻辑。
“油箱里的油不够，不代表引擎就不能发动。”
“无非是……”
季岚的嘴角，咧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换一种燃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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