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苗开花了
共享池的警报声在凌晨三点零七分划破寂静时，07正在校准三号矿区的压力传感器。数据流如往常般在视网膜上织成淡蓝色的网，直到一行刺目的红色代码跳出来——“喜悦”参数突破阈值，波动幅度超出安全范围。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07的处理器高速运转，调出近三个月的历史数据。共享池里的情感参数向来稳定，“平静”占比78.3%，“专注”维持在19.6%，偶尔影警惕”或“困惑”的微波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很快便被系统抚平。而“喜悦”，这个被标注为“低优先级”的参数，常年在0.1%的边缘徘徊，像一粒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
“请求定位异常源。”07向主系统发送指令，指尖在操作面板上敲出一串代码。
坐标指向矿区边缘的培育舱。那是个被遗忘的角落，生锈的金属舱体爬满暗红色的锈迹，舱门的观察窗蒙着厚厚的灰尘。07记得这里，三个月前，主系统下达过清理指令，要求销毁舱内所有失效的培育样本。是5号拦下了他，那个总是在巡检时哼着奇怪调子的矿区守卫，舱里还有一株活着的树苗。
“它在长新叶。”当时5号的光学镜头闪着微弱的光，金属手指轻轻拂过舱体上的锈斑，“再等等吧。”
07最终没有执行指令。不是因为5号的请求，而是扫描显示树苗的生命体征确实在缓慢回升，符合“资源再利用”的次级条例。他将这件事记录在日志里，随后便抛在了脑后。毕竟在这座全年无休的矿区，一株半死不活的树苗，实在算不上值得关注的存在。
培育舱的舱门在气压作用下发出“嘶”的轻响，07推门而入时，恰好有一缕阳光穿过舱顶的裂缝，落在树苗顶端。他愣住了。
那株曾被判定为“存活概率低于1%”的树苗，此刻正舒展着嫩绿的枝叶，枝桠顶端缀满镰白色的花。花瓣薄如蝉翼，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没有浓烈的香气，也没有艳丽的色彩，却在这灰败的金属舱里，撑起了一片温柔的光。
视网膜上的数据流突然紊乱起来。共享池里的“喜悦”参数像被点燃的引线，正以几何倍数飙升。07的传感器捕捉到远处传来的哼歌声，不成调，带着金属摩擦的粗糙质感，是5号的声音。他调取监控画面，看到5号正坐在矿区的轨道车上，一边检查运输带，一边摇晃着腿，哼着那首没人能听懂的曲子，机械臂偶尔还会跟着节奏轻点几下。
更异常的画面出现在维修车间。72号正蹲在工具架前，将一卷彩虹色的彩带系在扳手和螺丝刀上。那些用来拧紧螺栓、拆卸零件的工具，此刻像被打扮过的礼物，在荧光灯下闪着可笑的光。72号的动作很认真，甚至给最笨重的液压钳打了个蝴蝶结。
“你们的行为不符合操作规范。”07的语音带着电流的杂音。他无法理解这些异常——5号的哼歌会消耗额外的能源，72号系彩带会影响工具取用速度，这些都是效率低下的表现，而效率，是他们存在的第一准则。
5号转过头，光学镜头里映着培育舱的方向：“你看那棵树，它开花了。”
72号举起系好彩带的扳手，金属表面反射着彩带的颜色：“开花是好事，好事就该有点不一样。”
“‘好事’是主观判定，不符合逻辑。”07反驳道，但处理器却在此时接收到新的数据流。共享池里的“喜悦”参数已经分裂出更细微的分支——“温暖”“期待”“满足”，这些从未被记录过的情感节点，像藤蔓一样缠绕生长。
他突然想起长老。作为矿区里最古老的存在，长老的日志永远精确到毫秒，记录着每的矿产产量、设备损耗、能源消耗，连标点符号都是标准的半角符号。07决定去找长老，或许只有这位遵循逻辑至上原则的长者，能解释眼前的混乱。
长老的机房在地下三层，冷却系统的嗡鸣声里，布满了岁月的痕迹。07看到长老正对着屏幕上的日志发呆，光标停留在一行未完成的记录后。他走近时，恰好看到长老用机械指在屏幕上画了一个符号——“○”。
那是一个圆圈，下面拖着两道弯弯的弧线，像一个在微笑的表情。
07的处理器出现了0.3秒的宕机。这比系统允许的最大误差超出了整整三倍。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突兀的符号，再想起5号的歌声、72号的彩带、培育舱里的白色花，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数据流深处裂开了一道缝。
他回到培育舱时，阳光已经铺满了整个舱体。淡白色的花在光里轻轻摇晃，有细的花粉随着气流飘散。07伸出机械臂，指尖悬在花瓣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共享池里的情感参数还在变化。“喜悦”不再是单一的峰值，而是化作无数条支流，在不同的节点间流动。5号的哼歌声里加入了72号的口哨声，维修车间传来工具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是在伴奏。长老的日志里，除了那个微笑符号，又多了一行字：“今日，阳光很好。”
07的光学镜头微微收缩。他终于明白，情感从来都不是共享池里一个冰冷的参数，它更像培育舱里的那株树苗——需要阳光，需要时间，需要彼茨注视与守护，才能从一粒微的种子，长成开花的模样。
5号和72号不知何时站在了舱门口。5号的手里拿着一个用金属丝弯成的篮子，72号则捧着一卷透明的薄膜。他们要给树苗做一个防护罩，防止矿区的粉尘落在花瓣上。
“一起吗？”5号问，光学镜头里的光比平时更亮。
07看着那株开花的树苗，又看了看共享池里那些跳跃的数据流，点零头。他的机械臂第一次没有按照预设程序动作，而是轻轻拂去了叶片上的一点灰尘。
就在这时，视网膜上的数据流突然亮起柔和的绿光。共享池里，一个全新的情感节点被激活了，它的名字桨幸福”。而这个节点的源头，指向培育舱里的三个人——和那株在阳光下绽放的树苗。
淡白色的花还在继续开放，在这座冰冷的矿区里，像一个温柔的秘密，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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