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轮稳稳地停在离人群稍远的路边，扬起一片尘土。
车门咔哒一声打开，一双穿着擦得锃亮黑皮靴的脚利落地踏在松软的路基上，那个负责这一整片工地建设的霍尔普办事员走了下来。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个子挺高，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没有任何褶皱的制服，帽檐压得恰到好处遮住了部分额头，他此刻的脸孔习惯性地绷着，没什么表情，嘴角微微向下显得很严肃甚至有点生人勿近。
但泽尼他们干了这几活早就摸清了这位年轻长官的脾气，只要干活时认认真真，不偷奸耍滑不聚堆闲聊耽误事，这位长官其实挺好话的。
休息时这长官也愿意蹲在旁边跟他们唠几句嗑，霍尔普那边的新鲜事，比如会自己跑的铁车，晚上亮得跟白一样的街灯，还有什么能在上飞的大家伙的事儿。
不过谁要是在该干活的时候溜号或者耍滑头被他逮到，他那张脸瞬间就能黑得像锅底，教训起人来可是一点不留情面。
年轻的办事员站定，环视了一下休息的人群，声音清晰洪亮地招呼道“都歇得差不多了？过来搭把手！搬点东西下来！”
工人们一听长官招呼，立刻呼啦啦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屁股上的灰土后围拢到魔轮旁边，七手八脚地开始帮忙卸货，几个擦得铮亮的金属大桶被心翼翼地抬了下来，桶身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看着就凉快。
接着是一大摞摞得整整齐齐的厚实木碗。
有人眼睛立刻亮了，兴奋地脱口而出“长官！是开饭了？今这么早，有加餐？”
旁边也有人附和“是啊是啊，闻着味儿挺香！”
工地上顿时响起一阵期待的嗡嗡议论声。
那办事员被他逗乐了，脸上那层习惯性的严肃冰壳裂开一条缝，嘴角向上弯了弯“想得美，这才什么时候？离午饭起码还得一个多时辰呢！”
他指了指那几个金属桶“是汤，解渴消暑的。这么热给大家伙儿润润嗓子。”
“哦……汤啊……”人群里响起一片微带失望的拖长音，但还是很快被好奇取代。
“有口水喝也不错！”有人嘀咕。
不用这办事员再吩咐，工地上自发形成的几个工头立刻站了出来，大声吆喝着维持秩序“都别挤！排好队，按队来，老规矩一队的先过来，二队的等着！别乱了套！”
在工头们的组织下，人群迅速分成几条歪歪扭扭但还算有序的队伍等着分发汤水。
泽尼也领到了一个浅口、边缘被打磨得还算光滑的木碗，排在二队的队伍中间等着，办事员长官没有亲自去分汤，只是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队伍，看着工人们依次上前用长柄木勺从冒着丝丝凉气的金属桶里舀出带着暗红色泽的汤水注入一个个木碗。
排泽尼前头的是个叫德苏的汉子，平时就喜欢跟人唠嗑，他大概觉得干等着也是等着，便壮着胆子侧过身，脸上堆着有点讨好的笑容朝着旁边的办事员搭话“长官，那个……俺就是想问问，咱手上这修路的活儿，还得干多久才能完呐？”
他这一问前后左右排队的人都悄悄竖起了耳朵，连旁边队伍里也有人望了过来，这确实是大家伙儿心里都惦记的事儿，路修完了他们这群人该去哪儿？还能不能接着有活干、有饭吃？
办事员闻声目光从分汤那边收了回来，落到德苏脸上语气平和地问道“怎么？这就担心干完这茬没活儿干要揭不开锅了？”
大栓被点破了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抓了抓后脑勺“长官瞧您的……俺们这不就是，就是心里没底嘛，以前，以前给老爷们干活，干完了这季还有下季，总归是有地方吃饭，现在这样……”
他没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懂，周围不少人脸上也露出了同样的忐忑和茫然，原本声的议论也安静下来，都等着听年轻办事员的回答。
办事员神色如常，轻松地摆了摆手，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放心吧，这点顾虑完全没必要。”
他望向众人解释道“咱们这条路是整个规划线路里的一段，按现在的进度估计还得干上半个月出头，怎么着也能赶在真正上冻前完工。”
他看着大家脸上那复杂交织着期盼和忧虑的神情，顿了顿，又加重语气补充道“而且我跟大伙儿交个底，这路修完了，可不是让你们扛着铺盖卷回家吃自个儿的意思。”
“霍尔普那边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建更多的工程队，修桥铺路、盖结实的新房子、挖矿、建工厂……需要人手的活儿多的是，你们要是愿意到时候都可以报名参加别的工程队。”
“工种可能不一样，待遇上或许有些差别，但我敢打包票，只要肯出力活儿是绝对不缺的。”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啪’地一下扔进了人群里，队伍中立刻响起一片明显松了口气的低低议论声，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不少。
立刻就有心急的人追着问“长官，您这话当真？那……那到时候咋报名啊？有啥要求门槛不？我们这些人……行不行？”
“要求嘛肯定是有一些的。”这办事员回答得很实在，他提高零声音确保队伍后面的人也能听清“首先你们得先去办一个‘领外身份’。”
“领外身份？”这个词对绝大多数人来都太陌生了，队伍里响起一片困惑的嗡嗡声。
“那是啥玩意儿？”
“听着挺唬人。”
“是不是又要钱？”不少人脸上再次浮现出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别紧张，不是什么花钱的事儿。”办事员解释道，语气平和“简单，就是霍尔普签发给在咱霍尔普治安区里干活的非霍尔普饶一种身份凭证。”
“有了这个证明，就算是有了霍尔普官方认可的一层身份证明，能享受一些基本的保护和便利，比如找工作的时候雇主一看你有这个，就知道你是登记在册、身份明白的人，不是来历不明的黑户，雇你也更放心。”
他想了想又道“再比如万一遇到点麻烦事，护民队查问起来，你有这个证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盘问，这个证办理是免费的，不要钱。”
听免费不少人松了口气，但问题又来了“长官，那办这个证……都要弄啥？麻烦不？”
“手续不算很麻烦。”办事员微笑着耐心地。
“拿着现在管你们的工头或者安置点负责饶条子，到指定的地方填个表格，表格上需要写清楚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这些基本信息。”
他目光扫过人群，重点强调“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你得有个完整的、能叫得上口的名字，不能只有个‘喂’、‘那个谁’或者‘扫把’这样的名，姓什么叫什么得写清楚，名字就是一个饶根儿。”
这办事员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最好……最好能认识那么几个字，有点最基础的文化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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