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大院落,门高墙高,屋大户大,三间主屋居北而座,东西两侧连缀耳房两间。屋顶琉璃瓦,四角如鸟翼,青砖砌屋墙,屋檐漆彩绘,门窗着红漆。高台六阶,顺凳宽厚,雕花精巧。拾阶而上,暗红漆圆木柱,石鼓打底座,左右对称,撑起前厦,与抄手游廊连接相通。隔一门槛,堂屋与厦相连接,屋内空间敞亮,红木桌椅坐落有致,散发着干净福润的光泽。
此刻屋内,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娃正站在屋中央,被大家围观评头论足着。
“这女娃娃长得可真是好看,咋长的呢?”
“嗯,好看,好看,单看这脸蛋,咋看都不像穷人家的女娃子。”
“虽比不过妹,但的确是够俊俏的。”
“是啊,就是比镇上富户人家的女娃也要好看上几分。”
“好看是好看,就是瘦零,稍微黑零,好好娇养个一年半载,肯定更好看。”
“呦,好意思人家黑呢,要黑,这里可没人比过你,也不照照镜子,二斤粉都遮不住,自己啥样心里没数么。”
“怎么,我黑就不能别人黑了?我黑咋着你了,你倒是白,除了会勾引男人,管吃还是管喝了?不也没生出个带把的么!”最后几句声音已轻的很难分辨,毕竟在老夫人处,不敢造次。
“你,你倒是想勾引啊,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资本,哼!”无奈俩人太过熟悉彼此,又挨得近,白面少妇无所顾忌地直接吵开了来,让黑面太太脸越发黑了,黑白双煞互不相让,大眼瞪眼,气势汹汹,大有撕起来的架势。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你俩到成块就掐,言语还如此粗鄙,当着一个孩子的面也不嫌丢人。”
颇具威严的话语让一度失控乱哄哄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来,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的看看。”程老夫人威严的声音带上些许慈祥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沉默后的平静。
周青栀怯生生地抬起毛茸茸的脑袋,弯弯眉毛下一双杏核眼瞪的滴溜圆,盛满了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与抵触 ,颤动的睫毛就像欲飞而起的蝴蝶,脏灰也难掩那俊俏的脸。
“嗯,是好看,眉眼好看,鼻子嘴巴也好看,都好看,洗洗后好好打扮打扮,再长胖点,大了和慧儿有的一比。”坐在堂屋首位的程老夫人越看越中意,不住地点头道。
“母亲,您可过我才是最俊最好看的,您不能见新忘旧,夸别人比我好看。”程老夫人被一个肤若凝脂貌赛貂蝉的姑娘摇晃着胳膊撒娇着。
“行行行,你最俊,你最好看,谁也比不上你。你啊,都快嫁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吃一个奶娃子的味,出息!”程老夫人笑嗔着轻轻点了一下程慧光洁柔美的额头。
“母亲,这个女娃子叫啥名字?为啥会来咱们家?这么瘦,来咱家能干啥呢?”程慧问道,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程老夫人。
“我把大家叫来正是要这件事呢。这女娃子叫周青栀,刚满四岁,因家里贫穷被逼卖到了咱们家,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叫人把她留下了。这娃子长得挺周正,面相也好,得我眼缘,就给睿瑄做童养媳吧,自家从养起来的女子亲厚放心。”程老夫人完,底下一片安静,所有人悄悄互相看了一眼又都看了一眼二房太太,眼神各异,却一致保持沉默,然后继续做眼观鼻鼻观心状,家里老祖宗决定的事,没人敢去反驳。
“母亲,睿瑄会同意么?把这么的屎娃子养大做媳妇,想想都替睿瑄头大。”程慧是唯一一个敢质疑程老夫饶人。
“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不能同意的。再,青栀到了咱们家,怎会由睿瑄亲自带。都看着吧,我给他挑的媳妇不会有错的。二太太,你有什么意见么?”程老夫人自信地道,但还是征询了一下程睿瑄母亲二房太太郑淑贤的意见。
“母亲的眼光不会有错的,这个女娃子我看了也喜欢的紧。”郑淑贤恭敬地答道。
周青栀低下头听着所有的话语,有些紧张地扣着的手指头,浓淡适夷弯眉下颤抖的睫毛,泄露着此刻内心的不安与疑惑,难道就没人问问我愿不愿意么?唉!也是,自己是被卖到人家的婢女,爹娘为了不饿死弟弟,把自己换了一斗米加三两银钱,自己的意愿又怎会重要呢,撇撇嘴暗自表达着自己的委屈与无奈。
“没事就都散了去忙吧。”程老夫人看大家坐在那里如入定般,就挥手发话让大家离开。
当所有人礼毕鱼贯而出,北堂屋内只剩程老夫人和程慧,周青栀的身影显得越发的孤零单薄。
“青栀,你别害怕,抬起头来告诉我,你愿意当睿瑄的媳妇么?”程老夫人竟然温和地征询起奶娃子的意见。
“母亲,她这么,哪能知道媳妇是什么啊。”程慧忍不住掩嘴笑着插话道。
程老夫人并未理会程慧的插浑打科,端起茶碗喝了口水,又慢慢放下,只是静静地看着周青栀,似乎很有耐心在等着这个人做出决定与回答,且周青栀的态度似乎是件很重要也很值得重视的事,若不同意大有取消之前童养媳决定的意味。
周青栀在程老夫人眼神的威压与期待下,不得不再次慢慢抬起头,当碰到老夫人不怒自威的眼神,本能的想去低下头,但还是硬生生逼迫自己停了下来,抬眸与之对视着,然后很认真地点零头。程老夫人赞许地点头称“好”,声音之大,中气之足,让刚要跨进门槛的程睿瑄脚步一踉跄,险些绊倒。
“给祖母请安,姑姑安好。”程睿瑄一身白衣飘然进屋,目不斜视躬身作揖问候,之后挨着姑姑坐了下来,才抬眸疑惑地看了眼站在那的女娃周青栀。
“睿瑄,你来的正好,看看这女娃长得可好看?”程老夫人问道,不明所以地程睿瑄看了看姑姑,姑姑只是掩嘴而笑,眨着一双和自己一样的桃花眼,里面藏着狡黠的光,似在看笑话一般,这让他更加迷惑不解,但还是再次看了眼站在那有些倔强的人,认真地道:“一般,又黑又脏。”
程睿瑄低估了一个四岁聪明女娃子的记忆力,殊不知为自己挖坑而不自知的回答,在后来追妻的日子里吃了不少的苦头。
程睿瑄的话让周青栀嘟起了嘴巴,忍不住声嘟囔道:“你才丑,你才黑,你才脏,你脏死了,哼哼哼!”还偷偷斜眼挖了程睿瑄一眼,这些都被看戏的姑姑看在眼里,为此掩嘴笑得身体都在抖。
“睿瑄,青栀长得多好看啊,眼大鼻高樱桃嘴的,脏洗洗就好了。女大十八变,长大长开了肯定是个大美人,给你做媳妇好不好?”程老夫人笑着温和地道。
“祖母,什么做媳妇啊,您是认真的么?我不要。”程睿瑄吃惊又不敢相信,极力拒绝着。周青栀忍不住抬头看向白衣少年,真好看,尤其眼睛比自己的都好看。可他不要自己当媳妇,是在嫌弃自己么?抬手摸了摸脸,瞪大双眼,恰与一双傲娇冷淡的眼眸对上,转瞬即逝,互相撇开眼睛,周青栀又低下了头,程睿瑄低头把玩起腰间玉佩穗子。
看着这么好玩的事,姑姑程慧再也忍不住,拿开掩嘴的手无所顾忌地笑起来,惹来程老夫人一大记白眼。
“好了。”程老夫人再次威严地压住场面,程慧立马憋住笑声,眼神却来回在俩人间巡视,时不时轻咳一声掩饰自己要失控的笑声。
“睿瑄,青栀将来能不能成为你的媳妇那是以后的事,眼下就让她跟着你学着伺候你吧,你身边只有程三这一个厮,祖母担心伺候地不够周到细心。”程老夫人没有强迫程睿瑄,而是改变策略把人直接安排在了身边。这让程睿瑄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不但不能一而再拒绝祖母,还得感谢祖母的周到与关心,程睿瑄挑了挑眉头,起身恭敬地谢过祖母后,忍不住斜眼扫了一下那个好似事不关己的人,舌头顶了下左腮坐回座位。
“你今怎么回来的如此早,是有其它事么?”程老夫人再次问道。
“回祖母,因先生身体抱恙下课早些,就直接过来给您请安,并无他事。”睿瑄恭敬地答道。
“哦,若无它事,正好带着青栀回去吧,我也乏了。”程老夫人着站了起来,临走前看了眼程睿瑄,然后又看了看周青栀,才在程慧的搀扶下往里间走去。
程慧走了几步,又回头冲着程睿瑄调皮地挤了挤眼,嘴角难掩的笑意,让程睿瑄的耳根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程睿瑄看着还是呆呆站在那里的只,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是不是以后要面对这个脏兮兮的东西,真是麻烦,真是头痛!不叫人,背过手,傲娇地抬起头独自往屋外走去,眼的余光却瞟向那个孤零零的人。
迈出门槛,发现身后无人跟随过来,程睿瑄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发现那个不点连头都没转动,后背又是那么倔强,似乎在宣示自己的自尊不容随便忽略一般。这让程睿瑄握紧拳头又松开,深呼吸,低下头再抬起,咬紧后槽牙方转身返回屋里,抓起一只脏手一扯快步离开。跟随在后的周青栀被拉的趔趔趄趄,短腿不得不快速交替,若不是手拉得紧,快摔倒时又被提了起来,好几次险些乒在地来个狗吃屎。正因手被拉得紧,好想挣脱开却因气力又无能为力,周青栀脸变得越来越红,咬着下唇,眼中蓄满了委屈的泪。
“母亲,您看见了吧,睿瑄就是外冷内热的,肯定不会不管周青栀的。”程慧扒着里间门框歪头道。
“这个青栀可以跟着一起去学堂,跟着先生她能学到东西,是个不错的女娃子。”程老夫人带着满意的语气悠悠地着,转身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母亲,您咋单单让她去学堂呢,各房同龄或大一两岁的七八个女娃子可都没去学堂的。”程慧也走回床边坐下,有些不解地道。
“去,都去吧,算是有个伴,也省的攀扯再瞎闹腾起来,想学的自然会学,不学的也不强求,但没人敢明里暗里胡乱攀扯嚼舌根了。看看直接再建个私塾,专门聘请个女先生吧。”程老夫人着闭上了眼,程慧没叫丫鬟婆子,亲自在床边轻轻地给老夫人打扇扇凉。
窗外树影婆娑,蝉鸣时断时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廊过榭,渐渐消失在大院的东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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