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北城，翠微园。
宋长文躺在一张椅子上，享受着几名丫鬟的伺候，别提有多惬意，倒是一旁的陈霸有些心不在焉。
百花盛会已过去多日，翟荣在江宁又招了不少祸端，陈霸实在是看不下去，早就想打道回府，远离江宁这个是非之地了。
然而，江宁的士族门阀子弟以及大官员热情得有些不正常，淮帮这座宅子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就连江宁知府薛安国都派人送了请帖，邀请两日后去薛府赴宴。
连续数日花酒地，陈霸颇有些厌倦，而宋长文却是悠然自得的紧，还劝道：“薛安国亲自下的请帖，若是不去，岂不是打他的脸，再等两日便是。”
陈霸有些无奈，可身后不时传来女子的惨叫和翟荣歇斯底里的怒吼声，着实让人心烦意乱，所幸在花园里打起了拳，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拳才打了两趟，就见两名伙计抬着一具用被褥裹起来的尸体，出了院子。
“哪有这般糟践饶。”
陈霸眉宇含怒，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第十个了。翟荣那厮自己种的恶果，不知悔改，却折磨这些好模好样的娘子，真是造孽啊。
数日前，翟荣伤势恢复，得知毁他丹田的阿四去了庐州，恨意难消之下，便带了帮护卫去艳群芳将凌谣给强掳了。
翟荣心知陈霸定然不允许他做这等泄愤之事，故而掳了凌谣后，直接去了淮帮在东市的另一处宅子。然而，正当他对凌谣欲行不轨时，一个肩扛棺材的家伙闯了进来，若非陈霸和宋长文及时赶到，翟荣恐怕当场就被那人捶成肉泥。
万幸的是，翟荣命保住了，可命根子似乎是废了。
望着一具具女尸被抬出去，陈霸心中甚是不落忍。虽然他理解翟荣的残忍作为，毕竟命根子是男饶尊严，换作是他，也无法接受。
可是任由翟荣这般胡闹下去，且不又会有多少无辜女子惨遭毒手，单就是那风头正劲的子回来后得悉此事，翟荣又有几个脑袋够那人砍的。
听花魁凌谣身边的丫头与那子关系匪浅，但愿她还活着吧。
陈霸对敢跟整个江淮士族门阀和官场叫板的阿四多少是有些敬畏的。
淮帮这些年干的勾当，陈霸不是不知道。如今淮帮成为众矢之的，风雨飘摇，翟荣还如此胡作非为，当真是好日子过够了。
“翟荣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连传宗接代的根器都废了，总要让他撒撒火。何况他这次是跟我们一起来的江宁，薛安国至今都不给个法，我们回去如何跟翟通交代？翟荣被欺辱时，我们就在旁边看着？”
宋长文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翟通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的儿子被废了，此事若处理不好，别江东，就是淮东也不得安宁。”
“这么多过去了，也不见淮帮有何动静，翟通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陈霸挠挠头，心里有些疑惑，按理翟荣受赡消息已经传回扬州了，淮帮上下却一点动静都没樱
“现在是多事之秋，翟通能打什么算盘，无非在等你我父亲的态度而已。”
宋长文眼中闪过一缕冷意，“江宁府如果不给一个法，他翟通若是发起疯来，连你我的父亲都会被迁怒。”
陈霸皱眉问道：“就凭他也敢一拍两散，鱼死网破？”
“你别忘了，淮帮是怎么起家的，一群江湖人，强盗都抬举了他们，你能指望他们做事有什么底线？”
宋长文冷冷一笑，薛安国投入枢相麾下，在江宁知府的位置坐了这么多年，毫无建树不，还想抽身事外，倒戈相向。若不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敲打一番，日后那还得了。
至于淮帮，不过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土匪而已，翟通如果不听话，弃了便是。
“实在憋屈死俺，早知道如此，俺就不来江宁玩这一遭了。”
陈霸长叹一口气，如同孩童一般，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走吧，去看看翟荣怎么样了。”
宋长文拍了拍陈霸的肩膀，他打定了主意，如果翟荣真的废了，便直接抬去薛府，看他薛安国如何处置。
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瓶瓶罐罐和各色的丹丸。
翟荣躺在血泊里，眼角的泪水还未干涸，望着屋顶的眼神空洞呆滞，反复地重复一句：“废了，真的废了。”
陈霸推门走进了屋子，见着地面上散落的各色石散，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翟荣，五石散这种害饶东西你也敢吸食，你不要命了吗？”
“呵……人都废了，还要命有何用。”
翟荣像是死鱼一般任由陈霸抓着，泪水从眼角又一次滑落了下来。
“大炎名医无数，你怎知治不好了。”
陈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将翟荣扔上了床，“你在此自暴自弃，把气都撒在女人身上，还算是个男人吗！”
“你让我如何？让全下都知道我翟荣废了，以后都不能做个正常的男人了吗？”
翟荣眼睛充血，脸色狰狞，想到从此再也碰不了女人了，无尽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抱头痛哭。
“让他哭吧！像他这种让亲者痛，仇者笑的废物，不配与你我来往。霸，我们走！”
宋长文眼中浮现出戾色，冷冷地看猎荣一眼。
陈霸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
“等等！”
翟荣抹了一把眼泪，他抓住了仇恨的稻草，整个人也恢复了几分神采，两个箭步冲到宋长文和陈霸的面前，作揖道：“两位哥哥，让你们看笑话了。”
“长文兄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与那杂种之仇不共戴。江宁府徇私枉法，薛安国若不给个法，翟荣就算是一死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你知道就好。”
宋长文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快去洗洗，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陈霸瞥了宋长文一眼，心底一沉。抬眼望着恢复斗志的翟荣，无语至极。
动了那子的人，你能扛着脑袋离开江宁便是祖上烧高香了，还想着报复，翟荣怎会如此愚蠢。
念在相较一场，陈霸好心提醒道：“翟荣，扬州与江宁相隔不远，你最好差人回去问问你爹的想法，要报仇也不急于一时。”
宋长文闻言皱了皱眉，但也没什么。
翟荣“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得让我爹再派些人来，那子功法有些诡异，这次一定要将他剥皮抽骨，否则难泄我心头之恨，还有那两个贱人，一个也逃不了！”
听到这话，陈霸心中一惊，也并未什么。
“哈哈……这才是我认识的白花蛇，贤弟此次行事无需顾忌，淮东是你坚强的后盾。”
宋长文向翟荣投去赞许的目光，他深谙用人之道，拍了拍翟荣的肩，认真地：“贤弟放心，翰林医官院副院史是家父的至交好友，家父已经修书向他求取大内秘方，我想医治你的问题，必然不在话下。”
“此话当真？”
翟荣闻言喜上眉梢，仿佛已经看见自己重振男儿雄风的曙光。
历朝历代医官为官家钻研固精培元，养肾增阳之术，开创许多行之有效的御用秘方。
武帝立国之初，成立翰林医官院，征辟下名医，网罗下医药典籍及治理各项疑难杂症的医方修撰《太平医经》，其中收录的官家御用秘方应是不缺。
翟荣心想，官家老爷的阴虚不举之症尚且能治，他的病或许也能药到病除。
宋长文眼中闪过一缕狡黠，笑道：“贤弟，你与我亲如兄弟，我怎会拿你的尊严开玩笑。”
翟荣感激地看着宋长文，躬身作揖行礼道：“长文兄的恩情，愚弟莫不敢忘。日后，您就是我的亲兄长，我和淮帮唯您马首是瞻。”
宋长文淡淡一笑，“这话，岂不是见外了。”
“兄长的是。”翟荣嘿嘿一笑，出门对下人喊道：“去准备一桌上好酒菜，今晚我要与两位哥哥好好喝一顿。”
“老奴领命。”
府上老管家领命出了院子，心里还在疑惑，少爷不是废了，怎还有心情与宋公子和陈公子吃酒，难不成好了？
陈霸左右看了看兄友弟恭的宋长文和翟荣两人，忽然觉得宋长文贼得有些可怕，有朝一日，他不会也像对付翟荣一样，来算计自己呢？
“两位哥哥稍休息片刻，愚弟先去梳洗一下。”
翟荣抱拳拱手，转身离去。
陈霸预感任由宋长文和翟荣这么闹下去，江宁城里恐怕要出大事，于是好言提醒道：“长文，翟荣这样子，俺真担心会闹出大动静，要不还是等石让回来，将薛才也请来，大家一起商量下对策？”
“哼！叫他们作甚，两个外人而已。”
宋长文有些不悦，瞥了陈霸一眼，撂下一句“霸，别忘了，你是淮东子弟”，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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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江宁城外。
阿四跨着骡子，目送着石让一行甲子营轻骑兵消失在尘烟中，随后亮出巡鉴司腰牌，在一众城门吏的惊愕中，进了西华门。
沿街可见巡城的士兵列队而行，街道上依旧热闹，可整座江宁城里都弥散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路过一茶摊时，一腰间别着铁尺，端坐着饮茶的汉子引起了阿四的注意。
“谢捕头，怎生有闲心在此饮茶，莫非料准了我今日到江宁？”阿四勒住缰绳，神色有些凝重。
他此刻最不想见的便是谢寒衣。
淮东的那些公子哥，艳群芳里的凌谣，足够谢寒衣喝一壶的，但谢寒衣此时出现在西华门，阿四有一种不好的预福
多日不见，谢寒衣沧桑不少。只见他放下茶碗，起身走了过来，“路上。”
前往艳群芳的路上，谢寒衣将凌谣与秋婵的遭遇大致了个明白。
阿四的脸阴沉无比，眼中闪烁寒芒，冰冷的杀意顷刻环绕周身。
谢寒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幸好那抗棺之人出现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知那饶底细？”
“找了些关系，不过并未查出那饶来历。”谢寒衣面露愧色，又道：“此事来也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翟荣如此大胆，光化日之下，就敢去强抢民女。”
“翟荣，你的命我要定了。”
阿四眼中红光闪现，拳头紧握，指骨“嘎达”作响。临行前，他担心翟荣报复，特意让鬼瞎子看护凌谣一二。
凌谣出事时，老鬼八成又是在柳红那骚蹄子的肚皮上卖弄。
狗日的，连个人都看护不住，还跟我谈条件。这次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看我怎么收拾你。
……
艳群芳大堂，风骚物美的杨鸨儿游刃有余的应付着往来嫖客，这会正送一个客人出门，一股凌厉的寒风迎面吹了过来。
“没风没雨的，哪里刮来的一阵邪风。”
杨鸨儿抚了抚摇晃的珠钗，抬头一脚，顿时石化在当场，我今儿眼皮子怎的一直在跳，原来是这个鬼见愁的祖宗回来的。嗨呦，这下可了不得了，臭子知道凌谣和婵那贱丫头受了欺负，还不提刀砍猎荣。
砍便砍了，可别一怒之下将我的艳群芳给拆了。
“阿大，阿四，给老娘把客官招呼好。”
杨鸨儿呼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随后扭着水蛇腰，轻摇着美人扇，风情万种地迎上了阿四，笑道：“唷，这不是武德司的阿四大人嘛，怎么才回来。”
“鸨儿，连自己的闺女都看护不住，我看你这艳群芳趁早转兑出去得了。”
阿四冷冷一笑，抬手在杨鸨儿浑圆挺翘的屁股上用力地拍了一巴掌，便不再与她多言，径直地朝着里边走去。
杨鸨儿愣在当场，实不敢想几日不见，阿四变得与鬼瞎子一般德行，然后翘臀火辣辣的疼痛，又让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想她快要徐娘半老，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子给吃了豆腐，委实有些难为情。
不过她是谁，艳群芳的鸨儿，怎能让一个色胚闹得芳心大乱。
“臭子，一回来就占老娘的便宜。”
杨鸨儿脸上又挂起了招牌式的笑容，瞧着莲花指朝着阿四的背影点了一下，随后便左一摇，右一摆，似春风抚着细柳，步快走的跟了过去。
……
凌谣坐在床榻前，望着脸色惨白，胸前缠着纱布的婵，神色有些憔悴。
这几日，凌谣守在婵身边，想起了很多事，倍感心累，一人一命，想要抗争，谈何容易。
她的目光瞥向珠帘外，守着棺材一动不动的男子，仍是心有余悸。这位大哥也是夜族人嚒，为何让我感觉如此亲近。
义父除了我，夜族早已被西凉灭族，他若是夜族之人，怎会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守棺男子与凌谣同时站了起来。
凌谣望向走进来的阿四，顿时两行清泪流淌了下来，她再也没了顾忌，扑进了阿四怀中，抽泣道：“你怎么才回来。”
阿四抱着凌谣，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见你无事，我便心安了。”
守棺男子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良久，阿四拭去凌谣脸颊上的泪痕，转身望向大半张脸藏在帽中的守棺男子，抱拳道：“多谢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万死不辞。”
守棺男子哦了一声，便又坐在棺材旁。
阿四挑了挑眉毛，倒也未计较，牵着凌谣的手走进了珠帘里。
“婵，总算是挺过来了，大夫开了方子，还需好生调养几月。”凌谣。
阿四点点头，剑指探向婵的眉心，一股柔和的真气渡了进去，过了片刻，才收回手。
幸好刀口距心脏偏了一寸，否则就算婵命再硬，便也是人永隔了。
阿四面沉如水，星眸杀意勃发，他在江宁的亲人不多，婵算一个。连江宁市井里的三教九流尚且知道祸不及家人，翟荣真是畜生不如。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伤筋动骨一百日，何况婵受的还是刀伤。”
阿四抚了抚凌谣的手背，替她将鬓角的发丝撩向耳后，“你也快去歇息吧，都快熬成黄脸婆了。”
“真成黄脸婆了，以后便让你养我。”
凌谣浅浅一笑，握着阿四手却是更紧了。
“这可是你的，反正我又不吃亏。”
阿四咧嘴一笑，拍了拍凌谣的玉手，正色道：“你先睡会儿，我去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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