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中央，剑锋高耸林立，冲破云霄，白雪皑皑，寒风凛冽，万丈石阶宛如一眼望不到头的成仙大道。
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像是一把独一无二的剑，有自己的傲骨，有自己的灵性，终年覆盖的厚厚积雪改变不了它们的本心。
云如意迎着风雪，一级一级踩着石阶往上爬，她的衣衫单薄，发丝凌乱，哪怕有修为傍身，脸上的肌肤也已经被寒气侵袭的没有血色。
长裙飘然，环佩叮当，她抬头，双眸静静映入云海之上，模糊缥缈的琼楼玉宇，冰殿水榭。
这条路，她走过成百上千次。
每一次，都是她一个人。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每个台阶上都有哪些裂痕，都长了哪些青苔，她知晓得清清楚楚。
裂痕隐于暗处无人知晓。
正如她。
正如她走过的这千百次同路。
云如意微微捏紧自己的云袖，眼眸垂下，风过无声。
为一个人，为了见一个人，她好像早就无力挣扎出自己编织的名为“宿命”的巨网。
窒息，痛苦，绝望。
自从她走后，似乎就成了她生命的主旋律，直到她再也受不了，以命相赔。
如今，她又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还没走，她还能再次走上这条路去看她。
挺好的。
哪怕她早就知道了结局。
知道她的性格，知道她不会见她，她也觉得挺好的。
“云师妹，仙尊有令，到内门大比之前，剑锋不见任何外峰弟子，师妹请回吧。”
守山弟子铁面无私，不会放人越雷池一步。
剑锋的人都是这样，一板一眼，一招一式，最规矩。
也最不规矩。
便是长老阁的长老亲临，也只有这一句话。
云如意低头苦笑了一声。
浅浅啊，浅浅，你明白吗，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
你赠我往通无阻的信物，可这千千万万次的登山路，我仍旧会被挡在门外，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或许你不该回头将我背上仙途。
或许，我们本不该相逢。
你不该救我。
压下满心的苦涩，云如意缓了缓眼中的情绪，对守山弟子行了一礼，放低姿态询问：“我……我只想问一问，她，她还好吗？可有受伤？”
守山弟子奇怪地看了一眼她，但大家都是同门，他又不是故意为难饶人，便道：“剑锋无人受伤，皆在闭关修炼，请云师妹放心。”
云如意听到心安的答案，道谢一声，抬眸望了一眼姜璃浅曾经住过的坤雅居，眸中光芒点点，却终究没有过多停留，转身走了。
守山弟子看她走得寂寥，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可要日后我告知一声你来过？”
云如意摇头。
不用。
不用的。
那个人已经不会在意她有没有来过了。
再也不会。
——
姜璃浅被清止仙尊带回了剑锋。
明明心里早就死寂如灰，可是看到这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风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还有满山遍野永远不会融化的白雪，她还是不免心中一颤，密密麻麻地刺疼。
剑锋，她曾经的家。
她以为永远不会抛弃她，永远能给她一处栖息之地舔舐伤口的家。
轮回重生，生死轮转，她，到底还是再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雪很美，但雪是冷的。
剑锋很美，可剑锋已经成为一把无形的剑，只要想起，就在无声无息地纨着她的心。
即便她的心早就鲜血淋漓，模糊不清。
前侧缓行的白衣仙人忽然步伐一止，侧头看她：“你的心，乱了。
“为什么。”
明明是问，语气却淡漠得像是没有话。
可姜璃浅懂他的意思。
前世无数次地身后跟随，早就将她打磨成他最合格的徒弟。
亦步亦趋，他的影子。
姜璃浅讨厌这种“懂”，连带着讨厌起这座剑峰来。
这个地方，一点也比不上四季分明的阵峰，他也比不过对她好到不能再好的重道师尊。
努力掩去心中的恨和愤，她垂首。
“弟子愚钝，不明白掌门的意思。”
清止仙尊闻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清冷淡漠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姜璃浅身上多停留一分，便抬步走进了冰雕玉栋的玲珑轩。
姜璃浅抗拒跟着走进去，可是不论是在实力地位上，还是为了师弟考虑，她都不得不妥协。
刚踏进玉轩，迎面就听到两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他们喊她。
“大师姐。”
一瞬，梦回前生。
雪峰严寒，琼花盛开，湖边舞剑，夜中抄书，有雪花落在刚刚打开的炼丹炉上，丹香飘逸，融合着刚刚烤好的妖兽肉，酸酸甜甜，又诡异地好闻。
叮铃，叮铃。
金玲碰撞，玉石清脆。
一颗心，坠进冰窟，浑身不出的冷。
姜璃浅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往下坠，深不见底，永不停歇。
以至于她失态地怒吼出声：“住口！住口！”
她不是什么大师姐。
她更不是他们的大师姐！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禤翎和江怀舟都被姜璃浅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心脏一颤，竟然生出一股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难过。
剑锋没有大弟子，剑锋所有的弟子都知道仙尊属意的是谁来当这个大弟子，他们这样喊她，在外面或许不妥，可在剑锋，几乎就是默认的事实。
只不过现在姜璃浅还没有退出阵峰，来到剑锋而已。
但，这是早晚的事，不是吗？
玲珑轩因为姜璃浅的一声怒吼，骤然落针可闻，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望向了她，有惊疑，有后怕，有漠然，也有不明所以——就是没人觉得不该喊她那一声“大师姐”。
这就好像是她既定的命运，挣不脱，逃不开。
让她厌恶，又暗生害怕。
不，不，师尊会接她回去的，师尊不会丢下她。
绝不会！
“我不是你们的大师姐，以后请按宗门的规矩来，否则，我也不是好惹的！”冷冷放下话，姜璃浅径自越过众人，站到清止仙尊面前，一点儿也不怕清止仙尊会因为这种事责罚于她。
若是责罚，她正好图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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