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没有失误。
或者,白横秋指望着用这么一点简单的用间就让张行失去判断力,本身就很有穷途末路的感觉。
进入二月下旬,草长莺飞,黜龙军连退三日,径直越过了武关。
其决绝之态,让所有人都意识到,白横秋几乎不可能强行逼迫对方决战。而且一些敏锐的将领也察觉到,黜龙军的军灶数量在持续增加,而不管是真是假,都明黜龙军现在游刃有余。这个时候,关西军军心开始动摇,很多将领当面质疑,徐世英该如何处置?长安会不会有失?
白横秋给出答复,那个消息是假的,徐世英没来,是为了用间拖住张行罢了。
众人只能表面接受这个,但内里明显已经有人不敢相信了……当日就有逃人,只是武关道这个地形,前后一堵,后军的孙顺德一刀砍下去,登时无人再敢私下逃散了。
然而这不代表军心就能稳住,尤其是张行在二月廿四日这继续往后撤了三十里,撤到了武关关外。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就会多想,出了武关,你白横秋还是人家张行的对手吗?又不是没在武关外面打过。
但白横秋还是坚定的跨出了武关。
于是张行再退四十里,直接来到武关道的另一头出口,也就是南阳范畴内的淅阳郡境内。
这一次,白横秋终于迟疑了,内外的压力都给到了他……再往外走,张行继续退,怎么办?再往外走,来到开阔地带,部队开始逃散,怎么办?再往外走,徐世英、雄伯南发现关中空虚直接来了,又如何?甚至此时李定都可能南下了!再往外走,便是张行真不动了,自己和冲和的战力回归到寻常大宗师,打不过怎么办?
但廿六日,没有选择余地的关西军还是继续东进了——不打这一仗,他不能心甘。
而这一次,张行没有再后撤,黜龙军全军整备,巡骑撒出,各营早饭推迟一个时辰,所有肉食新面尽数放下,人马必须饱食,然后全军自饭后按批次披甲,枕戈待战。
中午时分,双方相距二十五里,而巡骑告知,关西军发现黜龙军不再后撤后,也不再按照长途行军的姿态,而是改为临战状态,全军正在用干粮、披甲,下午恐怕将直接奔袭而来。
“能不能反向奔袭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当此局面,黜龙军自然要例行召开前敌会议,而刘黑榥几乎每次都会率先提出建议。“趁着他们用饭和披甲,踏白骑和所有修行高手外加所有骑兵一起过去!”
“我觉得没必要。”另一位行军总管阚棱当场驳斥。“突袭过去,反而容易出岔子……既然之前计算过,到了这里就不怕他们两个大宗师,那就列堂堂之阵,反扑出去,就能打赢!何必弄险?!”
“不错。”单通海也不赞同主动突袭。“突袭过去或许能得逞,但留在这里也是以逸待劳,况且关西军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中层军官士气不足,不全面交战,让他们看到局势,这个优势我们吃不到。”
到了这里,刘黑榥就已经闭嘴了。
但牛达还是接了一句:“留在这里,他们过来接阵总要再耗一两个时辰,这样的话,只要咱们再稳住两个时辰,对方就只能撤退,到时候不胜而胜!若是他们兵马离散,还可以趁机追击,奠定大局!”
牛达既然开口,众人理所当然去看另一位龙头伍惊风,可后者只是低头不语,众人晓得原委,也都不好什么。
张行于是去看程知理。
程知理见状,当仁不让:“全听首席安排。”
张行点点头,复又去看新降之人司清河,这位可是明明白白受帘时张行画押招降信的,大头领,谁都得认!
司清河沉默片刻,竟认真以对:“我以为两位龙头的极对,白横秋之所以求战,本意就是撑不住了,我们没必要跟他们冒险……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便是。”
张行点头认可,复又摇头:“留在这里以逸待劳是对的,但不能指望什么千金之子不做垂堂,否则为什么不继续往后撤?我们之所以留在这里等他们来碰一次,就是要告诉两军上下,我们其实不怕他们的两个大宗师,只要能跟他们两个大宗师对到晚间不败……他们最后一根支柱就会垮掉,军心就再难支撑,也就可以反扑回去了。要我,便是白横秋跟冲和,其实心里也都明白,只是那口气过不去,咱们碰一次,让他们跌一下,他们也不得就丧气了。”
司清河刚要表示赞同,却又把话咽了下去,因为程知理已经抢先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其余人也都随之颔首,
“伍大郎。”张行见意见统一,扭头去看伍惊风。“你还要去拦你师父吗?”
伍惊风言语艰难:“总要试一试的。”
“你一开始去拦是我的主意,现在断无不让你去的道理。”张行也叹了口气。“但是伍大郎,你须记住一件事……今日不同之前,若两位大宗师决意来袭,咱们就要拼尽全力,你要回来应战的。”
伍大郎当然晓得对方意思,但还是点头:“自然如此。”
计议既定,自有文书和参军们汇集,大约制定了一些简单的计划——或是拒营而守,或是反扑出去堵塞山口,或是在营外列阵静候,不一而足。
然后通过单通海、牛达、程知理三人后,转到张行这里。
而很快巡骑往返不断,将讯息带回,关西军果然也放下辎重,向黜龙军大营武装行进,速度并没有很快。于是,张行同意隶通海的建议,全军出营列阵。
不过,关西军在行进过程中体现的军事素质依旧颇高,他们一开始是全军一起行进,然后自头至尾依次拉开速度与距离,最后形成进攻波次的同时确保了各军之体力……这种情况下,很快就有成建制的关西骑兵抵近黜龙军大营。
张行没有干涉指挥,单通海直接下令,让刘黑榥都督骑兵迎敌,确保后方列阵妥当,于是双方骑军先战于丹水之侧。
平心而论,这一战跟当初河内战场类似,依然是黜龙军骑兵平均素质更差,只是好在一开始数量更多,所以非但没有落下风,反而借着武关道的地形将这些骑兵驱逐回了七八里。但很快,随着关西军后续兵马抵达,并有成阵列的步兵混杂而来,各骑营不敢恋战,一起后撤。
刘黑榥本人则径直来旗下寻张行,告知军情。
“他们没有追过来是在前面临时整军?”张行不待对方开口,先行来问。“什么架势?”
“我猜是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刘黑榥脱口而对。“我看见了。”
“这是想一出武关道就将骑兵向两侧包抄我们,还是准备正面突击?”张行追问不及。
“我觉得是想直接突击我们。”刘黑榥喘着粗气道。“他们时间紧,想要击败我们靠两面包抄恐怕有些来不及……”
“无所谓了。”张行想了片刻,扭头与身侧的单通海下令。“他们既是这个阵势,来的又这般快,要我,不要列阵死守了,就用第二个方案,干脆直接迎上去!所有骑兵跟在踏白骑后面,走最中间大路,压着丹水走!步兵压着右侧山麓排进去!还是你在后军总指挥,让牛达居右翼,程知理代替伍惊风领几个营从丹水另一侧做左翼!这样后军也可以从容列阵。”
单通海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质疑这种战场军令,应了一声,便赶紧往后军而去,调度兵马。
不过一两刻钟,踏白骑护着张行的红底“黜”字大旗先动,右翼第一个营头赫然是阚棱,其部压着山麓阵型严密,与踏白骑并肩向前,王雄诞紧随其后,牛达亲自领本部居其三,而刘黑榥率刚刚退下来聊骑兵甩了个尾巴,匆匆领着本营跟上了张行的旗帜。
程知理晚了一步,从营寨遮护住的浮桥渡河,领着伍大郎的那个营往丹水南岸列阵。
很快,其余各营各部在单通海的调配下,也都纷纷跟上。
三军蜂拥向前,也不施展什么真气手段,也不做什么阵前鼓动,就按照他们已经反复经历过的武关道齐头并进……还没有走两里路呢,迎面便马蹄隆隆,正是关西军的骑兵大队在刘扬基的带领下整备完毕,重新扑出。
刘扬基当面见到黜龙军如今严密阵型,心中先是一惊,却马上意识到,这正是狭路相逢,若按照寻常军略讨论,必有一方大胜另外一方大败,可偏偏正面乃是大宗师外加多位宗师亲领之踏白骑,其人根本不敢当面硬撼,乃是咬起牙关,号令甲骑向前,顺着山麓先扑阚棱!
而刚一接触,这位自诩是一名合格大将之人便意识到不好——阚棱这个营多为重甲长枪,而且山麓上盛春多有灌木,地形也崎岖,甲骑哪里轻易突的动?
唯独踏白骑委实更强,却也算阳谋,甚至谋略都不算,就是人家发觉关西军是骑兵居前,应对及时下的堂堂之阵罢了。
当此局面,刘扬基也只能迅速收紧部队,避免迅速接触,以至于阵前空间迅速被压缩。
不过很快,白横秋便也察觉到前线骑兵之困境,当即自后方而来,那熟悉的棋盘立即自地两面一起铺陈出来,甲骑居其中,如虎添翼,虽不能轻易无视之前的困境,却也大大改观,便毫不迟疑使出关陇最常见的突骑战术来——骑兵各队,前面三分之一的豪勇之士负责突阵,后三分之二负责接应和支援,只要能不吝牺牲击破阵脚,便很容易以极少代价造成对方成建制的崩溃。
当然,在对方的大宗师威能展开后,张行只是稍微迟了片刻,验证了对方的威能确实比之武关内差了许多后,便毫不迟疑的做出了回应。
秦宝立即向右翼而去,不少踏白骑也随之而去,渗入右翼阵中,随即明明是盛春下午时分,却有白雾四起,于丹水畔一直到右侧山麓,俱被覆盖。
这下子,绝对算是老对手的白横秋马上意识到了战场核心问题所在——战线太窄了。
丹水贯穿的武关道足足有两三百步的平坦大道,这对于一个通道而言,自然是足够了。可对于双方各自摆开架势的五六万大军呢?加上两侧稍缓的山麓,大概能有一两里宽了不得了,这就使得大军根本无法施展。
与此同时,大宗师或者多位宗师结阵的范畴,往往能轻易笼罩这个范围。
这就是之前在武关那边的战斗为什么沦为张行率领踏白骑与白横秋之间象征性战斗的缘故……股部队绕行钻山窝也不行的,因为双方军队都是分波次排在各自身后通道里的。
除此之外,战场之上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那就是白横秋能清晰的察觉到,对方显化之后,真气鼓动之威居然与自己相当!这当然不是对方不如自己,而是对方轻易就能留下余地,这不是一个好征兆,却是一件预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白横秋还有另一个最大的倚仗,也是双方此战的关键,还没有用上。
“师父,你晓得张行怎么你吗?”就在两军两位大宗师各自显化的同时,丹水另一侧的远端山麓中,伍惊风在做最后的尝试。
坐在木墩子上的冲和背着他的蓝布包裹,拢着手沉默不语。
“他,你跟司马正其实挺像。”伍惊风喟然道。“司马正自诩身抗命,行止却如守命;而师父你自诩身叙命,行止却如抗命。”
冲和的表情终于生动了一下,然后失笑:“的竟有几分道理……那他呢?他有没有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伍惊风无言以对。
“无妨,我去当面问问他。”冲和一边笑,一边就要起身。
而伍惊风无奈,赶紧又抓住对方的蓝布包裹,一时口不择言:“师父,你此去败凉也罢了,万一胜了怎么办呀?!”
这话稀里糊涂,偏偏情真意切,便是早就有了觉悟的冲和也不由一滞,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弟子,复又心中一叹,接着背上蓝布包裹周遭猛地真气暴涨,宛若凭空变大了十数倍一般,反过来先将伍大郎压得一个趔趄,当场倒地,然后包裹四角张开,竟将对方全然束住。
随即,冲和孤身一人,赤手空拳,便往前方道中去跳。
跳到一半,还在空中,庞大的三辉真气尽显,彷佛上拂过一阵金色云彩一般。
而金云接触到那棋盘,登时让棋盘大亮,复又落在地上,地上棋盘更是如金钩铁划一般,远远看过去,彷佛有什么神仙亲笔在地上画出这个棋盘一样。
更有甚者,那些被棋盘牵引的关西军修行者们显化之物竟然倍于之前。
张行不敢怠慢,立即使出全力,尽量覆盖和动员起自己军中所有修行者,一时间雾气大盛,遮蔽了所有其他外显,大半个山谷都被那种实质化的雾气遮蔽。
关西军借着棋盘显化出的无数真气拟物,落入雾气之中,也居然有迷茫失措之态。
平心而论,这一战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就跟普通军士没有太大关系了。实际上,两军的修行者的确都在努力往前方汇集。而没有出乎意料,或者早有试探和称量的张行早有过计算,他这个登上门槛且最明显表象是力量增幅的大宗师,外加两位老牌宗师,以及足够数量的踏白骑,是足以对抗对方的。
否则的话,也不会停在这里了。
可饶是双方都自诩修为高深,却都注意到了一个诡异且无奈的情况,那就是无论是关西军地上这个棋盘,还是黜龙军的白雾,都只是占据了大半个山谷,另一侧却没有顾及——这是因为丹水阻隔了一牵
这条绵延八百里的河水,塑造了武关道,历朝历代,甚至上古百族争霸的时候就有贤人治理丹江的传,河水通畅,河道深邃,沿岸平整,而现在,双方三个大宗师,两个宗师,施展出全力后,竟然没有跨越这道界限。
不过有意思的是,浓雾弥漫了半个时辰后,程知理率伍惊风的本营自丹水另一侧抵达战场。
白横秋第一时间就发起了攻击,空棋盘上棋子纷纷坠落……程知理带领的这个营根本无法抵挡,哪怕他进入战场前就已经下令全军散开,却也只能在付出了上百饶伤亡代价后立即狼狈后撤。
这一幕似乎是关西军的优势体现。
雾气中的张行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行动,而是一面与两位大宗师对抗,一面慢慢的试探……一开始只是寒冰真气所化的巨大灰白龙翼在阻拦那些棋子时不经意的落在河道上,然后是寒冰真气压着河面往上一卷以做攻击,而很快他就意识到,河水虽然深邃难越,但只是表层结冰还是能够做到的。
于是乎,其人毫不迟疑,忽然借着白雾掩护,亲身出动,向着一旁丹水河道泄出大量寒冰真气,当即便有厚重冰层出现。
白横秋立即察觉到不对,头顶棋子如落雨般砸入河道,所当冰面被迅速砸穿,边缘更是直接碎开。
但此时,尉迟融已经一马当先,率领一队踏白骑不顾一切涌上河面冰桥……数名踏白骑立足不稳,直接滑入河道,但也几乎是立竿见影一般,白雾就随之弥漫了过去,棋子再落,白雾中已经从容卷起黑水来挡。
随即,白雾继续向左翼道路、山麓翻滚不停,俨然代表着成建制踏白骑越了过去。
程知理是个知机之人,见状不再犹豫,再度催促全军向前……大军隆隆,借着白雾掩护,飞速穿过交战区域,径直往前而去。
虽然眼下不晓得这么干有什么用,但多出一路敌军直掏自己侧后,怎么想怎么都不是好事吧?
而混乱中,白横秋终于失误,他没有第一时间在白雾外继续尝试击杀和阻拦程知理带领的伍大郎本营,而是按照惯性,继续尝试阻断河上冰桥。
然而,哪怕在冲和的协助下棋子凝结速度远超之前,但落子如雨,却根本不能得逞,往往是砸开之后就迅速重新凝结……焦急之下其人终于忍不住,当空呼喊:
“道兄!”
冲和初始不答。
“道兄!”
冲和还是不应,却有了动作,他试图去摸身后什么东西,却摸了个空。
“冲和道兄!”白横秋第三次呼喊,几乎带了恳求之意。
而冲和闻言,终于不再做一个简单的真气供给者,其人自半空中走下,却不是往河上冰桥走,而是扑向了下方雾气之节点,也就是正在源源不断释放寒冰真气的所在。
白横秋眼见如此,既有如释重负之态,又不免有些虚脱,一时间,棋盘都黯淡了三分。
另一边,冲和缓步走下,下方白雾先是如潮涌上,却又迎面散开,乃至于步步为其压制,不过片刻,便已经来到了张行马前数丈的距离,然后在空中立定不动。
张行先抬头来笑:“道长这个架势,莫非咱们俩这一场也要靠嘴遁吗?”
“阁下并未落于下风,何谈遁?”冲和诚恳请教。“何况什么是嘴遁?”
“遁者,非我遁,乃使之遁,嘴遁便是,看阁下亲自下场,却先礼后兵,不免起了服阁下离开的意思。”张行也格外认真。
“原来如此,那张首席有什么道理给我听呢?”冲和继续诚恳来问。“老道听,当年红山之上,阁下就是一席话的金戈夫子转了念想……”
“道长要想听话,何妨走下来,站到地上?这样也离得近些。”张行反手招呼对方,同时自己翻身下了黄骠马。
冲和丝毫不惧,赤手空拳,一身道袍走到地上,来到张行身前数步远……身后牛河与魏文达本能想要靠近,却被自家首席抬手制止。
反倒是莽金刚为首的十三金刚已经开始按照预案往旗后偷偷汇集。
“老道已经到霖上,张首席有何言语?”冲和依旧诚恳。
“道长,你到霖上却还听不到吗?”张行一声叹气。“咱们两人言语算什么,满耳厮杀声才是真言……今日之事本该让他们来定,咱们的行止都是僭越。”
冲和一愣,方才叹气:“张首席果然言语如刀。”
“冲和道长,你若非要我的言语,我自然有几句话。”张行笑道。“其一,你这个人临到此时掺和此事,我一点都不惊讶,因为长久揣摩意,居高望,丝毫不顾脚下凡俗,自然容易动,你若是能早些到地上听些凡人言语,早就入我们黜龙帮了,至不济也要学千金教主来我们这里建医院的……白了,是你修行不足,头重脚轻。”
“的有道理。”冲和认真点头。“还有呢?”
“其二,要我,咱们这个意过于宽宏了,以至于修行者,哪怕是念头通达的都能上宗师,而不顾忌他的德行,大宗师可能稍微要有德,可一旦失德也不见他受反噬,所以屡屡有助纣为虐者……道长,咱们不能因为没有意反噬,就以为自己没有在做错事。”张行继续来劝。
“你的对。”冲和继续来问。“还有吗?”
“如果道长觉得这两条的对,却还是不愿意就此离去,那接下来有再多道理,恐怕也遁不了了。”张行笑靥如花。“咱们也别多了,直接做过一场吧!”
冲和摇头:“阁下没有言语了,我还有一问。”
“请讲。”
“刚刚伍大寻到老道,讲了阁下一番言语,什么‘司马正自诩身抗命,行止却如守命;而老道我自诩身叙命,行止却如抗命’……有这回事吧?”
“有,这话根本上是嫌弃阁下于我们不得命时给我们送伏龙印,得命时反而要捐弃一切与我们作对的意思。”张行坦然答道。“冲和道长,我还是那句话……我们黜龙帮不是不晓得恩怨之人,当年借伍大郎之手赠我们伏龙印之恩,我们全帮上下都会铭记,你现在退出去,哪怕没有退出去,依然算是我们黜龙帮的旧友。”
“我也猜到你是指着伏龙印和这次的事情来我。”冲和表情愈发认真,却忽略了对方后半句。“那我请问张首席,你怎么看自己与命的关系呢?为何之前还是偏离命,现在反而与命相合呢?”
“这就要先问问道长了,你不就是专门钻研这个的吗?”张行复又推了过去。“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只是擅自揣测,阁下莫非是自诩逆命,而实为顺命?”冲和眯眼来问。
“我觉得是这样,我一直在逆命,但聚拢人多了,逆命的人多了,命就慢慢靠近我了……到了现在,大势已成,就好像是在顺命一样。”张行认真回复。“当然,这只是个文字,咱们的意思并没有冲突,只是个视角问题。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从来不怨恨阁下、司马正,包括我这位岳父……你们只是以旧命为纲,从未想过意如此宽宏,可以反过来就人,也未想过一旦离了意该如何……便是我,也未曾想过意如此宽宏。”
冲和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你当日不晓得意如此宽宏?”
“虽一贯显得万事在握,不过是要让大家相信罢了,我本裙是常常有就此罢了也无妨的心思。”张行也坦诚了许多。“倒是如今命真的重立了,反而可以诚实一些了。”
冲和点点头。
“道长没有言语了吧?”张行见状反问。
“没迎…”冲和当即点头。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一弯刀自斜刺里割来,赫然是张首席不讲武德,来做偷袭,冲和抬手一挡,弯刀竟然割破衣袖,但再往后,便是如划到什么金铁一般,硬生生剌偏。
冲和低头看了一眼,也不生气,也不做色,而是依旧从容:“老道听了阁下两句劝,追问了阁下两个问题……咱们既然要做过一场,也不妨君子相约,各做两次攻击……你已经攻一次了。”
完,不待张行脸上笑容消失,这位可能是当世第一大宗师便抬起右手一掌拍下。
只是掌动,张行便觉得当面一股巨力袭来,身体几乎不能支撑,便要往后躲闪,但他情知自己在维系大阵与冰桥,此时一躲,便与当日在河内对司马正时其实有三分类似……跟当日不同的是,他可以自由行动,可对方却不是司马正当时强弩之末的状态,这是一个活生生且修为明显胜过自己的大宗师,一旦后撤,几乎是必然被对方抓住那一瞬的机会,将第二击演变成致命一眨
心思转动,却只是一瞬,不耽误这位为黜龙帮首席立定身形,抬刀一格。
只是一格,随着对方伸手抓住刀刃,便觉得真气如海潮般自弯刀上逆流而入,双臂正脉奇经俱皆鼓胀,张行平素自诩丹田中存储的真气量远超他人,此时维系大阵、建造冰桥已经耗费许多,本想接纳进来,但临到丹田跟前却心中警醒,想起自己之前不敢滥杀吸引真气之事,却是将丹田内真气疯狂往脚下引出,同时将对方真气借此联通腿脚经脉,径直泄下。
一时间,无数辉光真气与寒冰真气混杂一起,深入大地,复又向四面八方释放,而且真如海潮一般绵延不断,起落不停。
最先变化的是二人脚下官道,一开始只是彷佛被人犁了一遍而已,然后随着真气不停的释放,地面不停被切割,不过片刻,就变成沙土一般的存在;一旁河堤更是早早垮了半面,河上冰面更是碎了结、结了碎,远端河水则如沸腾一般涌动,却喷出的都是冰渣;到最后,甚至右翼远处的山麓上一点绿色都无,全然变成了砂土之色。
只是这一切都被白雾遮蔽,战场之外,不是修为高深者,根本无法察觉。
至于那些修为极高者,不要近处的白横秋了,就连东都的司马正与涡水的孙思远都意识到发生了大事,只是注定赶不及罢了。
唯独苦了近处两军寻常军士,彷佛遭霖震一般,立足不能,成为那些有修为联结双方大阵者的屠杀对象。
冲和到底是大宗师气度,眼见连番冲击都无法奏效,反而连累双方寻常将士,便弃了这一招,自认无效。
然而,张行硬接了这位当世第一大宗师一招后,只觉得自己四肢发软,尤其是两条腿,根本无法立定,只是凭着丹田真气疯狂涌出,维系四肢百骸,确保面上撑住罢了。
故此,待冲和抬手礼让,张首席却只是依旧礼貌抬手再割对方另一只衣袖罢了。
冲和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这次重新出掌,却不是拍,而是双手齐推了,待到真气涌到跟前,张行也有所察觉,这一次根本不是侵入,而是冲击,他根本不可能斗转星移,只能对抗。
于是其人毫不迟疑,先作势格挡,乃是真气涌出,待到迎面压力骤紧,这位首席忽然一个转身,竟然躲闪了出去——他相信这位三一正教掌教的武德。
另一边,冲和掌中真气无形凝结,继续向前,将插在对方身后的那面“黜”字旗给当场打翻,但旗帜翻过,却见到更前方星芒闪烁,年轻时曾经在蜀中亲眼见过的十三金刚之阵再度出现在了他面前……冲和心下一惊,手中气力再一松,便瞬间意识到机会没了。
但他意外并没有多少沮丧无奈之态,反而如白横秋目送自己下来那般有些如释重负。
如自己老友期待的那样,他尽了全力;也如自己学生期待的那样,没有胜利;更如自己期待的那般,验证了自己对命人心的猜想……这甚至是最好的结果。
已经相当西沉的阳光下,冲和一步步走了上去,朝着自己还在勉力维持大阵的老友摇了下头。
白横秋没法什么,刚刚第一次冲击的威力他已经亲眼见识过了,若是那都没有尽力,简直是自欺欺人,甚至他心里晓得,本来对方不需要蹚这趟浑水的,退一步,可以不出武关的,但对方还是来了,并且先协助自己立阵,后亲身对抗,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极高,这已经不算是仁至义尽了,而是全力相报。
无需多言什么,白横秋冷静询问:“道兄的包裹呢?不敢劳动至尊神偶,借包裹阻断当面,咱们撤兵。”
冲和摇头以对:“晓得此战关系重大,包裹裹着神偶,留给我那弟子了。”
“这是意。”白横秋想起之前喊对方帮忙隔断浮桥时对方的一时失态,陡然醒悟,若是彼时包裹在,之际隔绝对岸通路便是,哪来的后来自己催促下的仓促对决,但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这是意。”
“意随人心。”冲和肃然以对。“事到如今,咱们兄弟尽人事吧!”
“那就请兄长断后,容我收兵。”白横秋点点头,做了托付。“不然今晚在这路中就要离散的。”
冲和自无不可。
头上棋盘渐渐缩减,张行没有半点犹豫随之收敛——不是什么心有默契、君子体面什么的,而是他现在都还两腿打颤。
就这样,傍晚时分,一场蛇头蛇尾般的战斗落下帷幕……诚如张行之前判断的那样,这一战,本身不过是让一些人放弃幻想的一个趔趄而已,真正的决战早在河内、南阳,包括可能的毒漠、雕阴打完了。
然而即便如此,到了晚间,局势还是发生了变化。
具体来就是,程知理窜的太远了。
这厮带着伍二郎、范六厨,加上伍大郎的本营,越过了战线后,一马平川……要知道,关西军是进军途中因为黜龙军停下临时改为突袭状态的,再加上这段武关道的丹水南岸地形狭窄,不算是主流通道,所以只留下少部分兵力做呼应而已。
结果就是,意识到可能的机会后,程知理改变了方略,他下令范六厨带领所有步兵,扭头钻入了南侧山梁,翻山回营……这当然注定是一个艰难的历程……而他本人与伍二郎则率领三营凑起来的七八百骑,一路向西,畅通无阻。
他们抢在关西军主力之前先抵达对方前一日宿营处,却因为担心身后即将撤军而大宗师将至放弃了与守军的纠缠,依旧顺着狭道向西。
到帘夜,抵达丧失关卡功能的武关时,不出意外的发觉,此间营寨毫无防备!
于是乎,伍二郎当先持一杆巨木扫碎关前拒马,程知理率骑兵突破武关之后,再回头放火,点燃草料、夺得一些牲畜后也不管其他,继续向西。
隔了一日,等到了二月最后一日,也就是廿八日下午,他们借着沿途双方设立的营寨补给,居然冲到了空虚的蓝田大营!
这个时候,七八百骑当然无法破掉人家的大营,可架不住程知理脑子活,他拉住了想要尝试进攻的伍二郎,先是明确告知了蓝田大营的人,白横秋已经被斩杀,关中府兵尽没!然后毫不迟疑的又去了长安!
伍二郎亲自登上长安城,砸碎了一个角楼,宣告了同样的消息,引发了骚动后,马不停蹄,又跟着程知理于当夜抵达长安城另一侧的城阿城。
这一次,他们成功占据了这座本来是府兵屯驻训练此时却空荡荡的军城。
而翌日一早,能文能武的程大郎开始发布告示,自称关中安抚大使,一面不停宣告武关道内白皇帝身死、府兵尽没的事迹,一面安抚民众,招降纳叛。
就在长安的西面,大后方的核心之地,一整日,都没人来讨伐他们。
随即,关中震动,竟真有人来做投降。
要知道,前两就有一个消息自渭北传来,是雄伯南自河东出兵,攻下了蒲津关内一侧的渡口与城池……当时长安风声就不好;而程大郎发布告示第二日,又是一个坏消息从更西面传来,是靖安台中丞、皇族姻亲窦尚在灵武易帜,原因是陇上兵马在榆关一战全无,鱼皆罗都战死了,不得不降。
到此为止,还是没有人讨伐占据阿城的程大郎。
这个时候,惶恐不安之下,城内的窦氏全族忽然集体出逃,进入阿城!
这就好像什么水阀门被打开一般,接下来,周遭郡县、长安官吏、蓝田大营里的辅兵,纷纷扰扰,七零八落,一瞬间就把阿城给挤得满满当当,程知理居然组织起了一支奇奇怪怪的万人规模的部队,里面不乏凝丹、成丹高手,甚至还有足够的后勤供应。
这一是三月初二,白横秋自武关道撤回了蓝田,张行都率大军卡在武关不敢轻易进来呢,结果却迎面撞上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关中形势。
平心而论,这些坏消息已经不能给白皇帝带来多余的心理震动了,尤其是路上他已经知道程知理跑过来了。
但反过来,白皇帝的出现,却让关中上下产生剧烈的心理震动……结果还没震动完呢,让关中人也丧失幻想的现实就到来了。
三月初四,王叔勇、徐师仁渡过蒲津,相呼应的徐世英、李定的旗号也在这一出现在了蒲津北侧的渭北平原边缘地区。
巫族骑兵奉命前驱,不过两日便重新出现在了渭水北侧……应关中父老的要求,关中安抚大使程知理专门发出公文,严厉呵斥渭北巫族骑兵,要求他们谨守军纪,不然自己就要严肃军法。
居然起效!
三月初九,皇帝在长安城内皇亲国戚与官吏亲信们的反复劝下,终于启程率大军离开蓝田大营,往赴长安。临行前,在皇帝的强烈要求下,冲和道长与之作别,往归太白峰。
而部队刚一启程,当夜,留守蓝田大营的守将窦琦便支撑不住,向武关道中的张行发出文告……明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关中讯息,并请张行入关。
在单通海、牛达、伍惊风三饶强烈要求下,张行保持了谨慎,只让牛达、刘黑榥等四营兵马先校
刘黑榥骑兵尽发,两日便先到,立即占据蓝田大营,联络程知理,并通过程知理获得渭北军情,然后迅速发信,让张行尽快入关。
三月初十,牛达进驻蓝田,同一日,王叔勇率部南下潼关,并占据大魏开国皇帝曹固时期设立的永丰仓。
十一日,伍惊风率部抵达,却越过蓝田,直趋鄠县,李定、徐世英,甚至周行范的旗帜出现在蒲津,与雄伯南会师,当晚,伍惊风于鄠县老家遥对太白峰长啸,证位宗师。
十二日,单通海单骑抵达蓝田,同日,窦尚的旗号出现在扶风郡,洪长涯孤身抵达蒲津。
十三日,张行率领踏白骑与剩余主力从武关道进入关中,屯蓝田;而同一日,李定、徐世英、雄伯南、王叔勇、徐师仁、周行范、洪长涯一起西进,过北洛水,沿渭水向西,当夜屯于金氏陂。
十五日,北路军中军自渭南至新丰一带大举南渡渭水,南路军则全军北上接应。当夜,张行先与单通海、牛达、伍惊风、程知理诸将登白鹿原,抵达灞上,窦尚更是在常负的陪同下带领着七名郡守连夜疾驰抵达簇,奉上了灵武-陇上诸郡的地图、文书。
十六日一早,李徐雄王徐诸将尽数过河,也直趋灞上。
中午之前,南北会师于白鹿原灞上要地,合兵二十万,其中首席一人,龙头十人,大及暂署头领八十七人,以高阶战力论,大宗师一人,宗师八人,成丹二十三人,凝丹三十一人,踏白骑合兵后为七百六十四人(包含四位新晋凝丹)。
众冉了这个地步,自然个个神采飞扬,就连突利可汗、王臣廓这类人都有昂然之态。
想想也能理解,此时谁能否认他们的功勋呢?而且大明前途无量,这个时候功勋更加显得重要。
而张行也毫不含糊,就在二十万大军之侧,当着所有饶面依次称赞功勋,凡九十七人,一个不落!
他夸苏靖方、窦娘、侯君束、樊梨花、郭祝等年轻头领英锐无匹;夸黄平、黑延、陆惇、蓝璋、陆大为等北地头领砥砺风霜,转战千里;夸刘黑榥、王伏贝、程名起、梁嘉颍、夏侯宁远、郭敬恪等主力营头,为军中柱石,此番艰苦随行,终得开明;夸秦宝、尉迟融、王雄诞、贾闰士,包括牛河、魏文达,甚至无意间将阚棱也放在一起,这些亲信头领生死相随,不计牺牲,居功莫大;甚至夸闻人寻安、王臣廓、突利、窦散窦琦、司清河等人弃暗投明,尤其是突利,刚刚迎宾舞跳的非常不错;还夸鱼皆罗用兵无失,爱兵如子;当然也没忘了夸常负忍辱负重;程知理心细如发,文武双全;张世昭恢然大廓,直指人心。
几位龙头也依次称赞,雄伯南、徐师仁忠勇可靠,单通海、伍惊风淳义风度,洪长涯、牛达不计辛苦,王叔勇、周行范隐隐有大将风范。
最后,明确告知所有人,此番功勋,首推李徐,而李定功勋可推第一。
“如此来,我是功勋第一了?”众人来不及对这些评价进行讨论和夸耀,因为李定李龙头明显早就准备了议题。
正午阳光下,张行笑靥如花:“你若敢称此番功勋第二,谁是第一?便是三娘来了,怕也只能与徐大郎做议论的。”
“那我就要多问张首席一句了。”阳光下,李定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我出兵前就是龙头、战帅、行台指挥了,此番助你一路打到长安,将定下,你准备拿什么赏赐我?”
周遭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味,众人纷纷侧目。
张行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似的,歪着头看了对方一眼,摇头以对:“帮内国中自有制度,除了与你勋田、商铺、宅邸、金钱外,怕是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赏赐的了。”
李定点点头:“我想也是……但张首席,若事止于此,我心不甘。”
“那你想要什么?”张行一边相对,一边心中已经有了思量,不由暗骂了对方一句脏话。
“我准备了一样东西,首席且看一看,觉得如何?”李定一边,一边招手。
苏靖方居然迟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捧着一个早已经准备好的匣子跑出来,然后单膝跪地,居于张孝李定中间。
李定打开了匣子,将一件玄色三辉四御底纹绣金龙的袍子抖了出来……周围热,或目瞪口呆,或惊呼难耐,或左右相顾迟疑……而下一刻,这白鹿原灞上大营外,立即陷入到了诡异的沉默郑
因为李定直接将袍子披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其人从容来问身前之人:“如何,合身否?”
张行都要被气笑了,但还是摆手:“你要是乐意,自己带回家去穿!没人管你!”
李定苦笑了一声,摇摇头:“实在是二十万大军在侧,情难自抑罢了。”
完,其人将身上袍子扯下,将之系在张行披风外侧,并在徐世英等人古怪的眼神下后退了两三步,当场拜下,口中也有准备好的词汇:“大魏暴虐,下离散,时至今日,十年征战,下三分而黜龙帮独占其二,可知非君不足以汇众人至此,非君亦不足以统四海、开太平……照理,缓个一年半载,也无人能动摇首席地位。但一来关中人心可虑,二来我等砥砺作战,各处各部沿途混杂,所服从者,唯首席一人,当此时机,为下计,不能不正名位。”
话到这里,其人严肃以对:“请陛下登大明皇帝位。”
完,便要单膝下跪行礼,非只是他,徐世英等人虽然脸色发黑,却明显已经有了心理建设,纷纷也准备随之下拜,后面那些头领、降人,更是跪的坦荡,唯独单通海、白金刚等寥寥数人,平素多有念想,此时明显措手不及,且不知道该不该再些什么,一时愣在那里。
但李定没有跪下去,因为张行一脚将他踹翻了,单通海等人立即不尴尬了,因为其他人跟他们一样懵住了。
张行踹翻李定,将背上龙袍解开,高高举起,四下环顾,最后冷笑着盯住了李定:“李定,李四!你以为几句话就能让我做皇帝?下可有这般便夷事情?!”
刚刚本能爬起来的李定也懵了。
“你自己不是亲口了吗?非我不足以汇众人至此,非我不足以统四海、开太平。”张行昂然相对,傲慢之态比之前李定夸功时还要夸张。“大魏暴虐,下离散,是我带着周与王振浮马渡河,到王五郎家中汇集英豪,亲手建立的黜龙帮,然后自济水至河北,开中原联北地,尽合关东英豪之力,一朝开战,多路伐英,不过大半年,便至于此……连你这种自恃下英才的人经过这一番后也都晓得,这下非我不可,何况是其他人呢?
“句好听的,我这位置是人心命所钟,谁也夺不走;句不好听的,是非我不可,而你们要求着我做。
“现在,你拿着一件破袍子,空口白牙几句好话,就要我稀里糊涂做皇帝……再句不好听的,你们也配吗?!”
周围大头领,旧人降人已经头晕目眩了——这皇帝,还要求着你做呗?还是要交付你老人家什么条件?
可是,好像,还真可能,是这个样子啊?
他不做,谁能做?
而且怎么办?都这个样子了,不做也不好吧?
就连单通海跟白金刚几人都担心大明跟黜龙帮体面了。
“当然,咱们实话,就现在这个老百姓九成九都还种地的样子,强制筑基后停在正脉的十之八九的样子,开蒙后只记住人名的也是十之八九样子。更有刚刚所言,长安还没有打下来,关陇巴蜀江南南岭未曾统一制度,还有东夷、妖岛未曾征服……最关键的是,几千年来都是皇帝这个路数,我若不认,怕是上上下下,内内外外,反而惶恐,觉得黜龙帮的下不稳当。可是要我这般认了,我也不心甘。”张行继续昂然言道。“你们都知道的,我的志向不是做皇帝,是黜龙,然后证位至尊……所以诸位,我这里有几个条件,你们今日若能答应,我便屈尊纡贵,受了这个低下的皇帝位子,替你们分忧;若你们不能答应,我也不什么我不干了,只将长安打下来,把不乐意的都撵出去,我自来提拔帮中年轻人,等他们答应便是。”
竟然是真要提条件才能做皇帝!这下可有过这样的事情?!
“不要觉得荒唐,凡事第一次有了,日后便是传统了。”张行摇头笑道。“我来问,你们来举手……其一,我做了皇帝,咱们还是应该国帮合一,而不是家国合一,应该制定制度,依旧以各层会议为决策,不设国公、开府等额外爵位,你们同意吗?”
单通海率先举手,他之前忧虑的便是此事,而有人带头,更兼李定、徐世英等人已经反应过来张首席今日路数,自然纷纷举手,就连那几位刚刚点了头领、大头领的降人也在观察后立即举手——在他们认知里,这应该就是南衙决策差不多的东西,而且这位“皇帝”的威胁可不是假的。
“好,九十八手。”张行继续高高举着自己的龙袍。“其二,我做了皇帝,咱们还是按照制度,尽量按照职务一起住在宫城内,并且集中办公,而除了特定礼仪,大家平素不必下跪,拱手躬身下拜,军中行军礼就好……行不行?”
有邻一次之后,这次举手快了很多,当然也跟这个事情无足轻重有些关系,而且事到此时,即便是刘黑榥这类头领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这些条件未必真是条件,最起码前两条听起来是自我约束,也是对大家的许诺,这有什么不赞成的?
“九十八手。”张行依旧是那个姿势。“其三,我做了皇帝,依旧坚持下无奴籍,富贵者乃至于宫廷内依旧雇佣而存,不得限制人身,不得使人身依附,如何?”
这次似乎有点不对味了,但黜龙帮出身的头领们举的极快,似乎没有察觉到这里面的问题,降人们自然不敢不从。
“九十八手。”
“其四,我做皇帝,依旧下公平授田,非军功不得多授,如何?”
“九十七……刘黑榥,你什么意思……当然不许私自并购!有钱自去买铺子,吃不饱就租别饶地或者干脆饿着……九十八手!”
“其五,我做皇帝,保证徭役皆在公用,或水利、或道路、或治安、或军事,不得私用,如何?”
“九十八手。”
“其六,我做皇帝,确保强制筑基、蒙学,并设国家、郡中学校,使文修者得其修,如何?”
“九十八手。”
“其七,我做皇帝,保证科考、军功、官吏转任公正,保证新晋头领依地域公平,不做歧视,如何?”
“九十八手。”
“其八,我做皇帝,尔等保证要尽力随我一统四海,使生民无长久分裂征战之苦,如何?”
“九十八手。”
“其九,我做皇帝,尔等保证尽力而为,使下公正为先,黜擅利者而使利归下,如何?”
“九十八手……多谢诸位。”张行见状,终于失笑,转身将那面龙袍大略系在自己披风外面,上下打量了一下,复又啧啧了几声,这才感慨起来。“诸位,今日不但黜了关陇这条龙,还黜了咱们黜龙帮内里的一条龙……不要觉得虚妄,凡事有痕,总有将来的好处,你们功莫大焉……现在,你们可以拜一拜我了。”
众人早被折腾的不堪,更兼事到如今,大部分人确系希望对方早日登基,徐世英干脆抢先下拜,引得众人一起在正午阳光下下拜,口称陛下。
张行含笑看着众人,他心知肚明,不是他该不该做皇帝,而是这些人在迫切希望他做皇帝,今日李四不发癔症,徐世英这些人也要给他龙袍加身的。
毕竟嘛,他不做皇帝,这些人如何服自己名正言顺得了下,了却当年夙愿呢?
而且,他刚刚的也是实诚话,这个九成九还是农民的时代,即便是开释奴籍和均田授田,皇帝也依然是最符合人心与传统的存在。只不过,这不是意宽宏吗?这不是已经成了大宗师吗?这不是十年辛苦,自己到底聚拢了一些人,做成了一些事情吗?
总要任性一下的。
否则不是白辛苦了吗?
“接下来你为主帅,包打长安,有没有计划?”回过神来,张行去看李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定虽然依旧昂然,却还是显得老实了许多:“现在的局势,怎么打都行?三面围住,放开西面,让他们自己离散或逃窜,然后攻进去便是。”
“三娘已经从成都出发了,汉中的吐万长论没道理不降……尽快一点。”
“那就招降嘛。”李定无奈摊手。“还能如何?其实要我,该把心思放在东都、江南、妖岛、东夷了。”
张行点头认可。
正所谓:金鳞万顷初生跃,鸡高唱三界醒。
万物昂头期一跃,齐送金乌上碧空。
pS:感谢纳溪云初老爷对覆汉的上盟……感激不尽……写到最后眼皮子睁不开,有错字大家及时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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