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陀眉头紧蹙,垂眸吐字:“诚然。”
他心底早有揣度,只是如今佐证匮乏,难以坐实。
苏欢唇畔漾开浅弧:“全赖大人妙手,否则……纵使臣女赶来,姬帝怕也难渡此劫。”
离陀闻言,心底掀起惊涛,面上却凝着喜忧参半之色。
喜的是帝驾有救,忧的是话中隐情。
“姑娘是……你当真能救姬帝?”离陀攥紧了袖中帕子,声线微颤。
苏欢暗自喟叹,指尖捻着银针柄,神色沉静:“大人莫要抱太多指望,虽能保姬帝性命无虞,可经此连番磋磨,龙体早已油尽灯枯。往后……”
她垂眸盯着银针刺入的穴位,话音渐沉。
未尽之言噎在喉间,离陀却瞬间意会,只觉喉间发苦。
方才松快些许的心神,陡然又坠进深潭,冰凉刺骨。
半晌,离陀才抬手抚过颌下长须,发出一声喟然长叹,惊得案上烛火都颤了颤:“罢了!命既定,何须枉忧?如今能叫姬帝醒转,已是万幸。”
他甩袖转身,广袖带起一阵风,拂得药柜上积尘轻扬。
离陀如何不知,姬帝龙体早已如风中残烛,勉强支棱。
外间皆赞姬帝文治武功、睿慧冠绝,却忘了他已是迟暮之年,龙钟之态难掩。
早年征战留下的暗疾,如今如毒蛇噬心,渐渐啃噬龙体,危及圣躬。
更兼朝堂暗潮汹涌,各方势力如暗伏利爪,姬帝纵有纵之姿,终究难逃肉体凡胎的劫数。
“姬帝才下旨流放三皇子,人还未出太极殿,龙体便轰然倾颓!”
离陀忆起殿中混乱,眉头紧蹙,“如今这烂摊子,叫人如何收拾?”
苏欢颔了颔首,指尖仍稳如磐石地捻转银针:“姬帝这道旨意,臣女早有预料。三皇子多行不义,落得流放下场,本是必然。”
离陀所忧之事,绝非庸人自扰。
偏在这节骨眼上,姬帝昏迷不醒,帝京朝堂势必掀起血雨腥风。
单储君之位,便足以叫各方势力争得头破血流!
三皇子流放,濯王姬修昏迷不醒,满朝皇子竟只剩个身有残疾的四皇子姬凤。
万里江山,竟要交托这般局面?何其危急!
各方势力剑拔弩张,只等一个火星,便要搅得帝京翻地覆。
苏欢垂眸沉吟,忽而抬眼:“大人方才,三皇子尚未离宫?”
可方才殿内混乱,她并未瞧见姬鞒身影。
离陀颔首:“正是。事发仓促,众人皆以姬帝性命为要,姬鞒便暂且留置太极殿———”
话音未落,殿外陡地炸起一道尖啸,似利刃划裂长空:“你们竟敢放苏欢进殿!?若陛下有个闪失,你们便是诛九族也赔不起!”
苏欢眼帘轻垂,神色沉静若水,手中银针稳稳压入穴位,恍若未闻这喧嚣。
离陀耳尖一颤,瞬间辨出这嗓音。他拧眉回头,惊声道:“孟贵妃!?她怎地突然来了!?”
同一时刻,明昭殿外。
孟贵妃———不,如今她已被贬为才人,鬓发蓬乱如枯草,眼尾殷红似血,脸颊还挂着未干的泪渍,活像个疯妇。
原先她已被内监押解着往冷宫去,行至半途,听闻苏欢入殿,当下又哭又闹,竟生生挣断锁链,折返回明昭殿。
此刻,望着明昭殿紧闭的朱漆大门,瞧着殿外暗影卫层层把守,孟川心底恨意如火山喷发,几乎将她整个人焚尽。
殿外众人目光如炬,齐刷刷钉在孟川身上,神色或惊或惧,或幸灾乐祸。
虽她已被打入冷宫,可到底做了多年宠妃,余威仍叫人不敢轻慢。
燕岭跨步上前,横身挡住孟川去路:“姬帝正处危急之刻,任何人不得惊扰救治!”他声若洪钟,震得廊下铜铃轻响。
孟川忽而发出一声冷笑,尖细嗓音陡然拔高,似夜枭啼鸣:“救治?!就像她‘救治’濯王那般?把人往黄泉路上推!?”
燕岭面色骤冷,厉声喝斥:“孟才人!慎言!”
这般指控,分明是要置苏欢于死地!
可孟川岂会怕他?她已失去所营—父亲入狱,儿子流放,多年经营的后位梦碎成齑粉,还有什么不敢、不敢做?
事到如今,她只剩一个念头:把满心愤恨,泼般洒向苏欢!
“若不是她强推那什么药引,陛下怎会耗费举国人力物力,奔赴岚迦关!?结果呢?濯王病情反重,直接昏死不醒!”孟川戟指明昭殿,恨意几乎凝成实质。
孟川蓦地平添三分冷笑:“她这手段阴毒,一般人学都学不来!燕大人这般袒护,就不怕同样的祸事,在陛下身上重演?!”
燕岭眉头拧成沟壑:“濯王病情自有太医院论断,你对医术一窍不通,却妄下定论,难不成……你握有实证?”
孟川瞬时语塞,喉头像是被重锤猛击。
实证?她哪里拿得出实证?
这段时日,重击接连劈下———父亲下狱论罪,儿子姬鞒流放边疆,她的世界在一夕间崩塌成废墟。就连她自己,也从云而入泥沼,再无翻身之日。
可即便如此,要她放弃指控苏欢,绝无可能!
归根结底,他们落到这山穷水尽的境地,全是苏欢害的!
若不是她执意回京,为苏崇漓翻案,牵扯出当年秦禹通敌案,叫陛下对鞒儿生了疑心?
若不是她和许辙、顾赫往来密切,叫那二人办案时对姬鞒穷追猛打?甚至……她还偏在皇家猎场救下了濯王!
若那次濯王姬修死了,陛下怎会对鞒儿如此绝情?再加上此前她卧病在床,姬溱溱亲自去请苏欢瞧病,那贱人竟毫不犹豫地回绝……
前尘旧事堆叠,孟川早恨苏欢入骨髓!今日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她不好过,也绝不让苏欢活得痛快!
“实证?”
孟川像是听了大的笑话,眼神怨毒如蛇蝎,“如今还躺着昏迷的濯王,不就是铁证!?你们都捧苏欢医术如人,却不知她不过是沽名钓誉,拿些下三滥手段糊弄世人!”
她戟指明昭殿:“若陛下有个闪失,燕大人!你!你们!谁能担得起这泼罪孽!?”
她的尖啸似利刃割破空气,直直扎进众人心里。
不少人面上掠过迟疑,互相递着眼色,似在权衡利弊。
实则这几日,关于苏欢误诊致濯王昏迷的流言甚嚣尘上,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只是没人敢摆上台面。
没料到会在此时,从孟川嘴里捅破这层窗户纸。
要信?可苏欢的确有几分本事——先前大长公主、丞相世子,皆曾受她救命之恩。
要不信?那濯王怎会偏在服下她开的解药后,病情骤重、昏迷不醒?
换做平时倒也罢了,可如今不同——苏欢正在殿内为姬帝诊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出了岔子,那……
不少人将迟疑的目光投向燕岭。
乔太医冷哼一声,跨步上前:“燕阁老,孟才人所言并非无理!苏欢不过一介民女,人微言轻,如何担得起这泼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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