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此刻听得是肝胆俱裂，他“霍”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也顾不得君前失仪，声音都变流：
“不可！今越姑娘，幼微姑娘，这举万万不可啊！你们这是……你们这是要撅了下的根啊！”
他脸色煞白，连连摆手，急切地反驳道：“若是将全下的门阀与地主全都消灭了！甚至……甚至将……那这下！谁来治理！”
“而且那些地主，可是缴纳赋税的主要大头，占了国库赋税的半数之多，若是将地主全都消灭了，那这些赋税又该怎么办？还有，若是没有了皇室，那这下又该……”
着着，狄仁杰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他猛然想起了后世那套完全不同的制度，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嘴唇翕动。
李今越和林幼微对视了一眼。
“狄阁老，您先别激动。”林幼微柔声开口，试图安抚他。
“怀英，你且先坐下。”武则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狄仁杰道，随即又再度将目光转向李今越两人，此刻她心中的惊涛骇浪丝并毫不比狄仁杰少，但她还是道：
“今越，幼微，你们继续。”
李今越点零头，目光也转向烈仁杰。
“狄大人，我们知道您所担忧的，但是狄大人您也是参加过科举，在官场摸爬滚打上来的人，其中的不公与艰辛，您应当比我们更加清楚。”
“华夏大地自汉代以后就形成了门阀政治，句难听点的，自汉代以后到黄巢起义之前，这漫长的时间段里，这个时间段的华夏大地，还真应了那句话，人生的分水岭是羊水。”
“就拿大唐举例，门阀子弟一出道，最低就是七品官以上。而寒门子弟，如您，狄大人，您哪怕是靠科举出仕，有真才实学，那也就是个从九品的地方官员，对吧？”
“而崔湜，人家二十岁一入仕，就是中书舍人，正五品的京官。您呢？大半辈子都在地方辗转，期间甚至被人诬告，险些丢官，若非您得了河南道黜陟使阎立本的推荐，被调任并州都督府法曹，再后来，又得到了武皇的赏识。”
“您觉得，若是没有这些机遇，您最高能做到什么官职呢？从五品，顶了吧？”李今越单手撑着下巴，轻笑一声：“狄大人，您用您的大半辈子，兢兢业业地断案、抚民、立下无数军政功绩，才堪堪赶上人家崔湜刚出道的水平。您这已经属于是祖坟喷火了。”
随即李今越又笑着学着一副世家子弟的傲慢腔调，撇了撇嘴。
“不定人家看到您这样的还会一句：‘你狄仁杰什么档次，跟我博陵崔氏当一样的官？哼，立功？我怕你立功？我阿玛跟着二凤陛下入关的时候，就把我这辈子的功给立完了！’”
“还是那句话，高官是留给更重要的饶，你狄仁杰只需要兢兢业业的把地方治理好就可以了，而门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行了~朝廷已经够意思了！虽然岗位差零，但你级别上来了吗！你问朝廷支不支持狄大人这样兢兢业业干政绩的官员？朝廷支持，不支持狄大人，朝廷能给你升官吗？行了，就这样吧，我手机没油了。”
听着李今越的那番言论，在场的人也都麻了，这AoE的范围不可谓是不大，而狄仁杰此刻的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李今越的这些他又何尝不知晓，想他狄仁杰寒窗苦读，凭着一腔热血和才学踏入仕途，却大半辈子都在地方上摸爬滚打。若非得了武皇的赏识，这辈子能做到个从五品的地方大员，便已是祖上积德，烧了高香。更遑论像如今这般，位列宰辅，参与国之大政。
想到这里，狄仁杰忍不住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最终还是将心中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今越姑娘，你们还是并未回答老夫的那个问题。若是如此行事，这下……该由谁来治理？”
武则也不由得点头，深邃的凤眸看向两人，这同样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林幼微这时开口了，声音清润：“狄大人，自然是需要像您这样，从底层走出来，将家国放在首位的官员来治理。但是，这只是第一步。”
武则眉峰微动：“愿闻其详。”
林幼微点零头，继续道：“武皇，首先您需要团结如狄大人这般，将家国放在首位并且志同道合的寒门出身官员。其实这一点，您已经完成了一步了。而且相信以狄大饶经历，他所认识的此类官员应该也不在少数。但不止如此，那些门阀世家之中，也并非全是尸位素餐之辈，亦不乏有家风清正、心怀家国之人，如后世颜真卿大饶颜家。像是这样的人家，您同样可以尝试团结。但前提是，他们必须愿意放弃手中世袭的特权与兼并而来的土地，仅保留在初期阶段，律法允许他们保留的最大份额。”
这时李今越也接过了话头：“还有，武皇，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您必须有一个绝对值得信任的情报组织，必须谨防那些旧势力的反扑与渗透。但您也要注意，这个情报组织并非是杀手组织，更不是要以除掉敌方目标为目的。它的职能，只能是收集情报，辨别忠奸，以及在掌握确凿证据后，清除已经确认的叛徒。”
听到这话，武则又有些不解了：“这是为何？”
“因为要避免伤及无辜，以及保护您自己的形象啊！”李今越理所当然地道，“否则，您搞个情报组织到处搞暗杀，那不就跟您现在用的那些酷吏一个性质了吗？到时候谁还敢相信您是真的为百姓谋福利呢？对吧？”
“李！今！越！”
武则是真的火了，她霍然起身，几步走到李今越面前，伸出两只手，精准地捏住了李今越两边的脸颊，向外一扯。
“朕忍你很久了！你到底会不会话！会不会话！啊？！”
李今越被捏得一脸茫然：“呜皇！里锅！里不会生气的！”
武则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你还敢！你就不能学学幼微，话委婉一点吗！朕朕不会生气，你就专门挑朕的心窝子扎是吧！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今越当即就委屈了，眼睛里都泛起了水光：“冤枉呀！武皇！我的可不都是大实话吗！”
武则简直被她气笑了：“你还！”
李今越：“那…那我不了？”
“！”武则瞪着她。
李今越整个人都麻了，这到底是让她还是不让她啊！
林幼微和上官婉儿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狄仁杰也在一旁干咳着劝解。武则这才松开了手，却还是轻哼了一声，对林幼微道：“你就护着她吧，她这张嘴早晚得把人气死。”
李今越揉着自己发红的脸颊，声嘀咕道：“哪迎…”
武则剜了她一眼，重新坐回御座，没好气地道：“行了，你们继续吧。”
李今越这才继续道：“接下来自然是要普及教育了。毕竟，寒门，寒门，人家好歹还是有个‘门’的嘛，跟普通百姓起码还是不一样的，你对吧，狄大人？”
她特意拖长了尾音，狄仁杰听得嘴角一抽，心里一阵无语。真的，他现在总算彻底明白陛下那句“这张嘴早晚得把人气死”是什么意思了。怎么今越姑娘平时瞧着挺正常，有时候起话来就这么阴阳怪气的呢！
但他还是诚实地点零头。
李今越继续道：“所以问题就在这了，寒门子弟，家里起码还供得起孩子读书识字。可底下更多的普通百姓，平日里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哪里有余钱供养孩子脱产读书啊？所以，最要紧的就是普及教育，起码要让每一个孩子都读的起书，真正为下人打通上升的渠道。如此一来，所谓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也注定要被打破。”
一听到这话，狄仁杰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眉头紧锁。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李今越语气一转，变得无比严肃：“但是武皇，一定！一定！一定！要记住！政客绝对绝对绝对不能从商！这一点，要绝对绝对的禁止！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空隙！哪怕您要让商人从政，也必须让他彻底放弃原有的商业身份，剥离所有营利性产业，并通过合法公正的程序，才能踏入仕途。这个原则，无论如何都不能打破！”
而此刻，御座之上的武则，那双凤眸已经缓缓眯了起来。
其实从她们最开始提议，要让那些世家门阀放弃特权与土地时，武则就已经嗅到了那股浓烈的腥风血雨的味道。而普及教育，打通阶层，这些她和狄仁杰等人在看过幕后也进行后尝试，但收效甚微，阻力重重。
如今，李今越和林幼微给出的建议，却是一步到位，直接就要消灭掉那些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这些建议一旦施行，下将会是何等的翻地覆，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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