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专家组办公室，杨澜生刚整理完新冠后遗症的诊疗总结，手机就弹出一条内部通知：“葛省长将于六点到专家组考察慰问，请各成员做好准备。”
消息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隔壁办公室立刻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鲁刚的大嗓门隐约传来：“赶紧把数据报表再核对一遍，别出岔子！”殷利朝则在走廊里快步走动，嘴里念叨着“展示板的内容得更新”。
杨澜生看着管芳，她正对着电脑屏幕轻笑：“这效率，比疫情通报还快。”
话音刚落，栾雨欣已经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惯有的干练：“杨医生，管医生，省长考察主要看三个点：会诊中心的数据分析、中西医结合诊室的诊疗流程，还有咱们的专题研究成果。你们诊室是重点，待会儿省长可能会进去看看，注意言行，尽量突出团队协作。”
她语速极快，眼神扫过诊室的陈设，忽然指着墙角的针灸模型：“这个收起来，显得不够‘现代化’。把那台中医体质辨识仪推到显眼位置，让省长看看咱们的数字化成果。”
杨澜生眉头微蹙：“栾市长，针灸模型是中医诊疗的常用工具，收起来反而不真实。”
栾雨欣愣了一下，随即放缓语气：“杨医生，省长是来考察工作的，得展示咱们最‘拿得出手’的一面。这些传统器具……可以等后续再一面。”她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像层细密的网，罩得人有些发闷。
管芳在旁边打圆场：“我们把模型挪到诊疗床旁边，既不碍事，也能体现中医特色，您看行吗？”
栾雨欣看了看表，没再坚持：“行，快点弄。我再去别的诊室看看。”转身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急促，透着按捺不住的紧张。
杨澜生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管芳把针灸模型摆到诊床侧方，低声：“她也是想把工作做好。”
“我知道。”杨澜生整理着病历，“只是有时候，为了‘展示’而刻意改变，反而失了本真。”
六点整，走廊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栾雨欣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省长，这边请，这是我们的会诊中心……”
杨澜生和管芳站在诊室门口，看着一行人走进来。葛临东走在最前面，依旧穿着深色中山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与昨茶社里的样子判若两人——此刻的他，眼神锐利，步履沉稳，每到一处都停下仔细询问，时而俯身看数据报表，时而与专家低声交流。
“鲁医生，你们的重症转化率控制在5%以下，具体用了哪些措施？”葛临东指着大屏幕上的曲线，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懈怠的认真。
鲁刚挺直腰板，语速飞快地汇报：“主要是早期干预，中西医结合……”他下意识地看了杨澜生一眼，补充道，“尤其是杨澜生医生团队摸索的辨证施治方案，起到了关键作用。”
栾雨欣立刻接话：“是的，我们坚持‘能中不西，先中后西’的原则，充分发挥中医优势……”
葛临东微微点头，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杨澜生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没多言，继续往前走，在中药房停下，拿起一包饮片问：“这是苍术？产地是哪里？”
药剂科主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省长会关注这个：“是……是湖北产的。”
“质量不错。”葛临东放回饮片，语气里带着赞许，“中医治病，药材是根本，得把好质量关。”
栾雨欣眼里闪过惊喜，连忙：“省长得对，我们正在规划规范化种植基地……”
一行人最终来到杨澜生的诊室。葛临东的目光先是落在诊床旁的针灸模型上，随即转向墙上的六经辨证图，笑着：“杨医生的诊室，很有中医味道。”
杨澜生迎上前：“省长请坐，正好该给您做第二次治疗了。”
栾雨欣刚想插话，葛临东却摆了摆手：“正好，让我体验一下中医的诊疗流程。”他在诊床坐下，语气自然，“昨扎完针，鼻子舒服多了，晚上总算能平躺睡觉了。”
这话一出，鲁刚和殷利朝都露出惊讶的神色——省长竟然亲自体验过杨医生的治疗？栾雨欣的脸色微微变化，眼神在杨澜生与葛临东之间转了一圈，随即恢复镇定，笑着：“看来杨医生的针灸确实有独到之处。”
管芳开始准备针灸器具，杨澜生则为葛临东诊脉。指尖搭上腕部，他心里微微一动——脉象虽仍洪大，却比昨沉稳了些，浮数之象也减轻了。“省长今口干的症状是不是缓解了？”
“是，”葛临东点头，“早上喝零粥，没那么渴了。”
“那就好。”杨澜生示意管芳施针，“今再加个太冲穴，疏肝理气，效果会更好。”
管芳的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葛临东闭目感受着酸胀感，忽然开口：“杨医生，昨你的中药材质量问题，我让秘书查了查，确实存在不少乱象。你觉得，该从哪些方面入手解决？”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栾雨欣和鲁刚都屏住了呼吸。杨澜生一边观察着银针的反应，一边从容答道：“我觉得可以从三方面着手：一是建立规范化种植基地，统一标准；二是加强流通环节监管，打击以次充好；三是培养专业的药材鉴定人才，让好药材能被认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其实最关键的是让药农有收益。如果种好药材不赚钱，再严的监管也没用。得让优质优价落到实处，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葛临东睁开眼，眼里带着赞许：“得很实在。你在基层待过，了解实际情况。”他转向栾雨欣，“这件事，你们市里可以先试点，需要省里支持的，直接报上来。”
栾雨欣连忙点头，心里却泛起波澜——原来省长昨就和杨澜生聊得这么深入，自己竟一无所知。她看向杨澜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
鲁刚站在旁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他一直觉得杨澜生只是医术好，没想到竟能和省长聊到政策层面，而且得头头是道。再想起自己刚才汇报时的紧张，忽然有些汗颜。
治疗结束后，葛临东握着杨澜生的手：“杨医生，你的想法很好。中医要发展，既要有好医术，也要有好药材，更要有好政策。以后有什么建议，随时可以联系我。”
这话几乎是公开的肯定，诊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送走葛临东，栾雨欣立刻召集大家开会，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省长对我们的工作很满意，尤其是对中医的重视，这是咱们的机会！杨医生，你提出的药材基地建议，省长很认可，后续由你牵头，写个详细方案……”
杨澜生却摇了摇头：“栾市长，方案我可以参与，但牵头不合适。我更想把精力放在临床和研究上，看病救人，才是我的本分。”
栾雨欣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拒绝。鲁刚也劝道：“杨医生，这是好事啊，能推动中医发展……”
“推动中医发展，不一定要靠牵头项目。”杨澜生语气平静，“在诊室里看好每个病人，总结经验推广出去，也是一种方式。我志不在此。”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诊室里那盏永不熄灭的台灯，透着不容动摇的执着。栾雨欣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这个人，心里只有病人和医术，那些名利场上的机会，他根本不在乎。
晚上回到套房，管芳泡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今你拒绝栾市长的时候，我真捏了把汗。”
杨澜生笑了笑，呷了口茶：“如果为了迎合别人而改变自己，那当初何必选择留在县级医院？”
管芳愣了一下：“你当初为什么放弃省里的邀请，非要回县医院？”
“因为那里更需要我。”杨澜生望着窗外的夜色，语气里带着回忆的温柔，“读研时去乡下义诊，看到很多农民得了病，要么没钱治，要么被误诊。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专家号，只认‘能看好病的医生’。我当时就想，与其在大医院里排队看常见病，不如到基层去，用中医的法子，给那些最需要的人治病。”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在县医院，我能亲手采草药，能看着病人喝药后好转，能把中医的简便廉验落到实处。这才是我的理想——让中医走进寻常百姓家，而不是只存在于高楼大厦的诊室里。”
管芳静静地听着，眼里渐渐泛起泪光。她想起在方舱时，他为了给一个贫困病人省药钱，亲自上山采草药；想起他总“中医不是奢侈品，是过日子的学问”；想起他看着康复病人时，眼里那种纯粹的喜悦。
“我懂了。”管芳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而坚定，“不管你在哪里，我都陪着你。在县医院也好，在专家组也罢，只要能和你一起看病，一起琢磨方子，我就觉得踏实。”
杨澜生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柔的光斑。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或许不被所有人理解，但只要身边有这样一个懂他、支持他的人，这条路就永远不会孤单。
“谢谢你。”他轻轻拥抱住她，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
管芳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轻声：“该谢谢的是我。遇见你，我才明白，当医生最大的幸福，不是治好了多少名人，而是守住初心，始终能为需要的茹亮一盏灯。”
夜色渐深，套房里的灯光温暖而宁静。茶杯里的茶香袅袅升起，与窗外的月光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无声的诗，诉着两个医者的坚守与同校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彼此相伴，守住那份“看病救人”的初心，就一定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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