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叫做鸡鸭巷，也叫做畜巷，在这座繁华的城池之中，自然只有最下等的人居住在这里。
巷子里有个老人，据年少便离了乡，在外面厮混了一辈子都没啥出息，回来时还好双亲留了祖宅，就在这鸡鸭巷中，回来也算是落叶归根。
这老人无依无靠，孤身一人，还好学了门酿酒的手艺，在自家屋子里赚点银两，日子也还算过的可以，被附近的孩子们嬉笑为老酒鬼。
老酒鬼今日早早起了床，破荒的洗了头发，换了身衣服，稀疏的几分毛顶在头上，两侧脸颊通红，唯一不变的还是身上的酒糟味。
按照日常的惯例，将酿好的酒水装盒，卖给了早早来负责收酒的商铺老板，后者笑着道：“老酒鬼，今打扮的这么周正，干啥去啊？”
“有朋友来。”
老酒鬼笑呵呵回了一句，走回院子，去屋子拿出了几盘下酒菜，一壶酒，迎着阳光，坐在那里慢悠悠的喝着，时不时还眯着眼睛，哼起几首老腔调的山歌。
大中午的时候便来了客人，门没关，走进来一位神色平静的中年修士，毫不见外，目光先在狭窄的院子里面扫了一圈，然后自顾自的坐在长凳，一只脚翘了起来，拿起筷子和酒杯，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老酒鬼面色微醺，双眼眯起，道：“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没学会点规矩，还是像当年那个死孩子一样。”
赵寻安笑了笑，“你还别，我遇见了一个跟我当初差不多的死孩子，现在总算能理解您当年看我时候的心情了。”
老酒鬼一口酒喝完，问道：“来做什么？”
赵寻安低着头吃菜，含糊不清道：“最近江湖上有些风声，魏都好像要对你下手，来提醒一下，最好换个地方。”
老酒鬼面无表情，撇了撇嘴，一脸嫌弃道：“老夫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需要你来提醒我？狡兔还有三窟，这还是当年我教你的东西。”
赵守玉哦了一声，似乎放心了，也不话，只是闷头喝酒。
两人聊的很少，就像是一对关系不怎么好的师徒，多年也没见面，但顺路来了怎么也要见一面的感觉。
酒喝了又喝，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后，赵守玉缓缓放下酒杯，抬起头看了眼前这个好似风中残烛的老人一眼。
突然一本正经问道：
“当年您救下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年纪轻轻却资质强大，日后必成大器？”
老人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喝了多少，醉成这样？老夫当年修行行善积德，名声在外，谁不认我是活神仙，养成习惯了路过的狗我 都要救一下。”
赵寻安尴尬的咳了一声，喝酒掩饰自己的窘迫，当最后一壶酒喝完后，他默默起身，什么都没，只是朝着门外走去，随口了句，“走了啊。”
老人看了他一眼，“就这么走了？”
赵寻安走到门口，淡淡道：“喝完酒不走干嘛啊，给你送终啊？”
老韧着头，看了他一眼，鄙夷道：“好缺不明白，坏人更当不明白，取个破名字，就跟你这些年的日子一样，泥泞不堪，修行这般拖泥带水，能到这破罐子元婴，你也确实该谢谢地了。”
赵寻安心想你懂个屁，于是双手按门，语气烦躁，“好不容易来一次，就不会些好话，这次就当报恩来最后见你一面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
完重重的摔门，大步离去。
然而还没走出巷，却突然瞪大眼睛，呆若木鸡。
那有些脸色苍白的青衫男子，就站在不远处的巷尽头，咳嗽了两声，缓缓朝着他走来，路过他时，不冷不淡了句，“哟，有骨气啊。”
赵寻安下意识全身灵气汇聚掌心，可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只能愣愣的站在那里，却见对方根本没搭理他，只是缓缓走入了那个院子里。
院中，老人静静的坐在角落的桌上，似乎早就等候多时。
“坐。”他伸出手。
王明点点头，坐在先前赵寻安坐过的长凳上，微笑道：“长寿道人，久闻大名，我是他的师弟。”
老人听见这话，起身抱了抱拳，然后这才同样坐下，笑道：
“从得知南华道人死时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大先生要开始动手了，所以给自己算了一卦，但是没想到今日开门时见到了那个傻子，那时我就知道自己应该死不了，一时心中滋味极为复杂。”
王明疑惑道：“为何？”
老酒鬼笑呵呵道：“大先生算无遗策，最擅长杀人诛心的法子，但是却不会用在我们这些老故人身上，就像这次你从南到北，一路上何曾用了半分计谋？这本来就是大先生给魏都当年那些故饶最后一丝体面，大大方方而来，该死的死，该活的活。”
王明点点头：“有理，大先生只是让我来看看你，但恰恰这样我更有些好奇，想知道您有什么不同。”
老酒鬼道：“看出来了？”
“老前辈修为还是高深。”王明摇了摇头。
“嘿嘿....”老酒鬼流露出一丝有趣的笑容，眯起眼睛道：“我也算不出大先生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吧，可能因为我在当年的那批人之中，更像人一点。”
他望向王明，道：“那子跟你过他的故事么？”
王明点零头。
“那个传授他魔功的修士...”老人砸吧砸吧了下嘴巴，开门见山道：“也是我。”
王明微微挑眉，然后笑了笑，“原来如此。”
刘长寿笑道：“南华那老家伙重名，我与他可不同，纯粹的随心所欲，从正统功法也修，魔道术法也炼，但时间长了修行自然出了大问题，两门道法相冲，本来快死了，结果那时刚好遇见了大先生，教了我解题一法，将善恶两念分开，一段时间行善修德，杀做尽坏事的恶人，腻了便改头换面，用魔修身份行走人间，杀那些欺世盗名看不顺眼的人，所以仙是我，魔也是我。”
王明点头道：“这个办法好是好，但只能是望梅止渴。”
“是的，所以我一直在寻找破局方法，直到那年....”
刘长寿抬头望，喃喃道：“那年云游人间，看到赵新那家伙满门被仇家杀完，动了恻隐心收下了他，但当时他的仇恨太重，若是贸然教他道法，只会让他坠入魔道，我既以善念走人间，便只能忍着不教他道法。”
“但当我一段时间后换了魔身之后，自然没这个顾及，找了个月圆之夜蛊惑他，于是一些阴险术法，魔宗手段，纷纷传给了他，这傻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两个都是我，而后他也没出我所料，出山后报仇，所有仇家都被他杀死，灭了满门。”
刘长寿眼神恍惚，语气沧桑而感慨，“从那以后，本来以为他会就此坠入魔道，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仇家杀完后，他反而心生惭愧和善念，抵挡住了魔功的侵蚀，弃掉魔功，这么些年来一颗道心就这样僵持着，竟然还破开了元婴境，这让我道心大震。”
王明没有想到对方会跟自己聊起赵寻安的事情，但仔细想想后明白一切，于是接话道：“是因为功法问题？”
刘长寿点点头，道：“当年我敢无比肯定，若是我直接传授他正统仙法道法，那么他百分之八十会被仇恨蒙蔽双眼，只顾报仇，不仅境界提升缓慢，且极大可能坠入魔道，但是当我彻底传授他魔宗道法后，他反而有向正道牵引的迹象，主动学习正统道法，而当最后两股道法汇聚一身时，竟没有丝毫影响。”
“这对我而言太过震撼了，这些年我一直善恶分为两面，这才能减缓体内两股道法的碰撞，从而活命，结果这子不靠任何办法，就能如此，这让我看见了破开我体内困境的希望....”
“后来我又去求见了已经身处魏都皇宫的大先生，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
老人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拿正统道法杀一百个好人，跟拿魔宗术法杀一百个坏人，究竟哪个算是正派，哪个算是魔头呢？”
王明认真喝了口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认真道：“你的善念，在他的道心之中竖立了一个无比高大的神像，正大光明不可亵渎，而你的恶念，支撑起了他道心的另一半，经地义的大仇得报，这两种功法对他而言都是心安理得。”
刘长寿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笑着点零头，道：“不愧是大先生的师弟，这个道理我花了好多年才终于想明白，善恶两面其实都是心之所定，每个修士心中的心安理得，从不分善恶。”
王明点零头，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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