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的河，自非凡水。
星子缀成的银带横亘苍穹，水是星辉凝就，波是云絮轻推，风过处簌簌洒落光屑，如碎玉铃兰响。
白昼的河静极，星辰沉在水底，映得两岸琼楼玉宇俱泛清辉。
若有仙官踏云经过，广袖拂过水面，便漾开一圈圈星漪，徐徐荡漾，良久方散。
织女蹲身拂过琉璃灯架，声线柔细，指间犹带针黹之工的执念。
“去岁凡人祈愿中，有孩童想见发光游鱼。不若将灯面织成锦鲤，缀以星砂，夜间浮于河，恰似真鱼嬉水。”
瑶姬提裾而来，鬓边海棠簪轻颤，眸含灵动的笑意：
“姐姐好巧思！依我瞧，灯穗上再系些银铃岂不更妙？风动铃响，灯影水光俱活，河也热闹些。”
她信手召来一缕仙风，拂过水晶灯架，顿时清音琅然。
“你听，多清亮！”
“再让云童将灯推至河中央，连星渡口的仙官都能瞧见。”
西王母手持玉如意缓步而至，衣袂过处祥云自生。她远望忙碌的仙童，声如温玉：
“瑶姬主意虽佳，仍须有度。”
如意轻点河面，涟漪中映出两岸灯影。
“灯穗不可过长，免缠云舟；星砂不得过繁，勿夺河本辉。陛下设雌会，是为承人间祈愿，非与星河争胜。”
织女连连称是，从篮中取出云锦样稿展开，其上锦鲤跃然欲活：
“娘娘放心，星砂每盏仅缀三粒，明而不耀。织室另备了荷花灯，置于浅处，正与锦鲤相映成趣。”
瑶姬眼波一转，笑挽织女：
“那我去请月神姐姐多倾些月华！灯月交辉，河岂不似铺了碎银？”
“再请风伯送些暖风来，莫叫提灯仙娥受了凉。”
西王母以如意轻点其额，目含浅笑：
“总是这般性急。”
语气却纵容。
“风伯月神皆已应允。”
“当下要紧的是固好灯架，莫被风掀倒。”
织女领命提篮而去，云锦衣角掠过灯架，洒落碎金般的光痕。
瑶姬亦召云童搬云穗。
顷刻间，河竟成灯海。
星灯或聚或散，三五成群若银鱼结伴，孤影远漂如流星坠水。
灯影与星辉交融，恍若漫暖光流转，连风都染了温度。
岸边玉树悬满水晶灯，萤火藏于珠郑
风过时流光垂落，恰似光缕织就的苏络，偶有仙鹿踱过，连鹿角都染上柔晕。
方才卸下公务的仙官们聚坐云舟，玉杯盛星醴，晶盘列仙果。
云官郝大通拈起一枚水晶葡萄，朗声笑道：
“往年只顾筹备仙城武库，竟未细赏这河灯景。今见灯影落酒，醴浆也添三分甜意。”
星官刘海蟾举杯，盏中漾着银铃灯影：
“前几日助斗部布星阵，满目皆是星谱，昏胀难当。今闻铃响灯香，方知闲赏之乐，远胜星台枯坐。”
言罢倾杯，酒液温润，竟带灯辉暖意。
忽闻岸畔歌起。
数位仙娥携手玉树下，曼声清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歌声乘着河微风，与银铃清响、星子落水的滴答声相和，仙官皆停杯静听。
“是《月出》！”
水官林灵素放杯慨叹：
“昔在凡间闻此曲，而今河聆仙音，清灵更胜。灯影相和，竟似将人间温柔尽搬上。”
郝大通笑召一片流云，托起荷花灯放入河中：“得好！我等也放灯应和此曲。”
荷叶灯顺流飘远，灯影逐波轻晃。一旁仙童蹦跳而来，高举两盏锦鲤灯：
“仙官哥哥，我也放！”
锦鲤入水，尾拖金痕，与荷灯相伴漂游。仙娥歌声愈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星官叶法善望灯影含笑，举盏对众壤：
“常叹规森严，今日方知卸务赏灯之妙。莫负良景，当浮数白，且听仙娥唱尽此诗！”
又指不远处一盏朱红锦鲤灯：
“李兄请看！”
“织女手笔果非凡品，鳞光随波流转，浑然如生。”
李筌顺指望去，果见锦鲤灯翩然漂近，金线漾波，鱼尾轻摆。
旁坐白石生莞尔：
“何止如此？方才见痘部仙官在灯畔置玩具，幼童伸手，灯竟自行漂近。”
“—定是仙子添了‘随愿’术，平添妙趣。”
荷叶舟方泊稳。
雷部判官赵二郎已踏雷光跃入舟中，手中尚攥着半块仙饼，声如洪雷震得果盘轻颤：
“好你们个闲情！”
“方才太乙雷网试阵，险些扫落那锦鲤灯，亏得某眼疾手快一拨——尔等倒好，对影慢酌，急煞人也！”
星官叶法善自然正拈瓣仙橘，闻声抬眼，唇角含笑：
“赵兄莫躁。”
“雷部太乙雷网固若金汤，那灯不过沾些光屑，完好无虞。”
星官叶法善指尖轻点远处，果见那锦鲤灯悠然浮波，金鳞漾彩，愈发明耀。
水官周光延恰乘云而至，掌中托一盏荷花灯，灯壁水珠映彩，恍若缀星：
“赵兄仍是这般雷厉风校”
“今日乃赏灯佳会，非比布防之时。”
他将灯轻置水面，“瞧这荷灯，沾了水府灵露，影落河，竟似真莲初绽。”
赵二郎搔首吞尽仙饼，含糊道：
“某岂容差池！”
“不过这灯确然精巧……方才见痘部仙官布设玩具，有童追灯险些跌跤，还是某一缕雷光扶住，那娃儿还道谢哩！”
言罢粗犷面容竟透腼腆，与平日判若两人。
谢自然轻笑递过橘瓣：
“赵兄面厉心慈。”
“且看那七星灯——斗部枢星官布以星轨为衬，凡人若见，怕要误作真星许愿。”
“吾等护灯，亦是护人间心愿。”
周光延颔首推灯入流，任其漂远：
“往日非雷部督阵，即星台观象，再或水府治洪，何来此闲情？”
“诸君且细听，《月出》又起——‘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灯影相和，岂不胜过水府涛声？”
赵二郎嚼橘耳热，犹自强辩：
“闲情归闲情，护灯不可怠！”
“某已遣雷兵仙卒在外围多加巡守，邪祟休近……不过这橘确甜，再予两瓣！”
谢自然与周光延相视而笑，复取仙橘递去。
舟外灯河迤逦，上人间共此琉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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