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等人先去看了秦烁和孙怡然，然后才进了李衡的病房。
李衡有完全忠于他的警卫队，足够保护他逃出去，甚至建立一个人数不多，但实力不弱的基地了。
可惜李衡擅太重，不便挪动，而且祁安拦医护的时候，把他的警卫杀了一批。
总司令答应了祁安，要让李衡死。
这位可能本来也挺想让李衡死的，在开战后点了足足两整支特战战队，镇压李衡的残余警卫。
所以8点到9点那混乱的1时里，主基地不止一处，发生过内战交火。
病房里也没有完好的椅子了，陈钺舟就站在病床旁。
祁安抱臂靠在墙上，陈曦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床尾。
像是某种心有灵犀的感应，处于昏迷状态，面色惨白里带着青灰的老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有点涣散的瞳孔，定了半晌，才认出冷冷俯视着他的人是谁：
“钺舟？呵，你大老远...回来，专程来送我么？”
陈钺舟未答，李衡便扯起嘴角：“不是？你为了祁安来的？要救她？哈哈哈...呵......”
烧伤山了他的肺，他笑得急喘了两下：“你爱上了一只堕虫吗？”
室内只有片刻的沉默，陈钺舟道：“是的，我爱她。”
尾音里的柔转瞬消逝，陈钺舟的声音变得淡凉：“听你爸不承认你是他儿子，你哥哥憎恨你这个弟弟。
听你妈妈还是为你骄傲的，在你考的好，她心情也好的时候，会给你做饭。
她还给你包场过游乐园，拿红酒泼过嘲笑你的婶婶和堂弟。
你奶奶一直对你很好，心疼你，偏疼你，给你大把零花钱，在你考上博士后，逢人就要炫耀她的好孙孙。
但是你奶奶死在病毒大流行中，你妈妈也是。”
这话语如同雪夜里的一股穿堂风，让人发战。
李衡果然细微地颤抖起来，眼睛越发浑浊，像是蒙上了一层冰壳。
陈钺舟眸中那层冰冷和复杂，却褪去了许多，他慢慢吐出了一口气。
那年他逃到高速路口，跟着那一家四口走了一路，只看着那个叔叔开车，就学会了开车。
他在混乱中逃上一辆车，曲折跌宕了一整，才找回福利院。
福利院当然也乱了，但病毒对孩童的致死率相对较低，院里还剩下很多孩子。
能吃的东西在第3就被彻底搜刮完了，即便街上有长触手的怪物游荡，大孩子们也不得不商量，要组一队人，突破怪物的封锁，出去找吃的。
陈钺舟那时堪堪从李衡的阴影中挣扎出来，作为身体强化最离谱的孩，他自然成了领队。
那时候他就发现有林苒那样的人，不怕触手怪的叫声。
他挑选出来的孩既有感官强化便于搜索侦察的，也有力气奇大能打架的，还有精神强化值足够，也许能在关键时刻保护团队的。
分发了厨房的刀具，工具房的铁锹锤子之后，这样一支豆芽菜队伍，已经足够称霸那条城郊街，足够搜刮到街角超市的剩余物资，足够坚持到军队找来了！
但他们还没有出街，李衡的人找了上来。
祁安走马观花看过李衡的记忆，知道李衡在病毒泄露那日的中午，就驱车赶回了自己家所在的邻市，看到了奶奶和父母的尸体。
记忆中的男人在奶奶开满绣球的别墅花园中，在自己家豪奢的宴会厅里，长久地沉默。
残阳落尽，夜色将大地拢住，沉默中的人才如雕像复生一般，离开父母已经发臭的尸身。
他没有处理他们的尸身。
他只从车库里挑了辆高性能越野，又带着一辆可自动驾驶的三排座电车，满载物资，驶出了那片灯光尽落的富人区。
当陈钺舟福利院插紧堵死的大门被敲开时，李衡已经拥有了一个车队。
他最初的团队成员去接近福利院的孩子，给他们食水，带他们打虫，最后带着这批赋异禀的孩子，与北上的大车队汇合。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陈钺舟觉得自己这个新生时代的主角，或者，是“主角”。
他知道真正的主角是低调寡言，但绝对是团队核心的那个矮男子。
但他记忆中，这个矮男子的哥哥曾收养他。
当病毒爆发，触手怪肆虐的时候，他那个只相处了两的养父，还有一同被收养的芸姐都死去了。
李叔叔带着他逃出危境，带着他来到严寒却也丰饶的北地，建立起大陆上最好的基地！
虽然李叔叔不常见他，见了也不怎么跟他话。
但李叔叔与他的关系毕竟与别人是不同的，李叔叔是主角，他自然是“主角”！
陈钺舟想，他的恨其实只有一部分，是恨李衡泄露病毒，拿他当实验体。
他是个自私的凡人，甚至有点庆幸病毒让他得到了如此可观的强化，让他成了不凡者。
他只是恨，当年有人凑趣，李衡把他当儿子看的时候，他心里那些满怀期许，洋洋自得的快乐。
陈钺舟吐出一口气，却不能把那些纠成一团的郁气全都吐尽。
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留在过去，摞进了生命里，吐不出，也剜不掉了。
陈钺舟按上李衡的左腿，轻轻一掰。
一声嘶哑的嚎叫方起便落，变成破风箱一般的剧烈喘息。
“我那部分的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已经算报了，这一下，只是因为你对她开枪。”
陈钺舟的手又放到李衡的右脚脚踝，同样一掰。
“两枪，平了。”
这次李衡没能发出喊声，他咳得像是要把肺呕出来。
陈钺舟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祁安也默然跟上。
陈曦没有立刻转身，他攥了一下病床的护栏，沉默数秒后，还是在自己作战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两粒蓝药片，喂给了李衡。
这东西有镇定效果，让李衡鬼嚎一般的喘息平复了一些。
但在李衡将涣散的目光凝聚，要望向他时，他却一步退入了黑暗，无声离去。
细雨已经停了，一些并不算紧急的路面维修，也因为夜深而停下，基地变得广阔安静。
祁安没有下楼，反而往楼顶去了。
她脱了皮外套垫在楼沿上，坐了下去，问陈曦：“李衡对你很好吗？”
陈曦在她走到楼梯口时就跟上了她，只是这次跟得有些远。他听到祁安的问话，一下子低了头。
祁安忙道：“就随便问的，蓝药片只是有一点止疼效果，又不能治病，他还是会死，我不生气。”
陈曦这才走近了一些，低声道：“他来培育舱的时候，会单独看我的训练成果。
他有时候会叫我吃饭，也送过我书，还给我讲过题。”
“林嘉然确实过，你是特殊的。”祁安拄着下巴思索一刻：“你俩都是特殊的吧，反正在他记忆里，他确实是真对你俩有点感情。
但这种感情好像又和正常的感情不一样，他喜欢的是，‘他对你们有感情’这个点。”
祁安觉得自己得很绕，但没想到左右两边的一模一样俩男的，还有耳机里的谭福，都很快理解了。
【自恋呗。】谭福道：【你不是他爷爷搞那什么交易，在境外杀人绊混凝土。
他爸向国外走私稀有金属，他哥那些嫖的花样，按照末世前的法律，能判10遍死刑！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难怪他偷病毒就敢偷，难怪在病毒泄露之后，他只难受了一，就觉得病毒的出现是为了对抗污染，他反而是承担了某种神圣的使命。】
谭福要求祁安把她的语音外放，【所以干嘛给他止疼药？让他疼死得了！
而且陈钺舟那几句话也没多少杀伤力吧，李衡对他妈他奶的爱很多吗？他最多难受10分钟，就会觉得这是必要的牺牲，或者对他的考验了！】
祁安没外放，反而：“快十一点了，你是不是该睡觉了？”
谭福：【还早呢。】
祁安：“孩子别熬夜，容易长不高。”
【我现就已经比你高两公分了，我......】
祁安脸一黑，给她挂了。
屋顶上就剩下三个人，祁安哼了一声，踹了墙一脚，才把那股气顺下去。
陈钺舟和陈曦一左一右，都含着笑意看着她。
雨后的空气原本湿凉，可是旁边两个人身上的热力太足，让祁安觉得暖和，却又渐渐憋闷起来。
她转向了楼外一侧，双手向后撑着，身体却斜斜地探出去，吹着夜风。
陈钺舟不由环了一条胳膊过来：“心别摔下去。”
男子四肢修长，只稍稍展臂，就将祁安整个人都拢住了。
虽然只是虚虚拢住，并没有触碰祁安，却也让另一旁的陈曦剑眉一压。
陈钺舟并不理他，但却发现，祁安也在蹙眉。
陈钺舟的手臂便僵了一僵。
只是没等他撤手后退，祁安转头面向他，问道：“你你爱我，真的是在知道我是堕虫后，也依旧爱我吗？”
陈钺舟伸手时到底向前走了一步，胸口与祁安的肩膀只有几厘米。
此时面对面，他们的呼吸似乎都纠缠在了一起。
陈钺舟的心像是羊皮鼓面，女子呼吸轻浅，却在上面捶出了回荡不休的激响！
陈钺舟却一点都没退，没动，而是笃定道：“是。”
“那，这样呢？”
祁安的脸稍稍后退，又迅速变形。
她的肌肤变成几近透明的莹白色，双眼像两个黑洞，嘴角轻轻弯起，有细细的口裂，延伸到耳根。
陈钺舟猝不及防，向后疾退，手下意识摸到了腰间的枪。
但摸到之后他便僵住，脸色变得苍白。
祁安眨了眨一片漆黑的眼睛，又把头转回去，笑道：“你没有真的见过我变成堕虫的样子，怎么好的那么确定呢？”
陈曦看向陈钺舟，目光冰冷。
陈钺舟也将指甲掐入了自己的掌心，又有些怔然。
夜风泠泠，基地的灯大片熄灭，大战之后不闻虫鸣，四面的寂静越发厚重了。
祁安的脸恢复人形，歉意道：“对不起，我不该吓你的。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她从楼沿跳下来，要走，却被陈钺舟拦住。
陈钺舟的脸色已经恢复，他低头看着祁安，目光和语气几乎是一种立誓般的沉肃：
“该对不起的是我。你可以再让我看看你异变后的样子，我不会怕了。”
祁安微笑，果然又变成了异形的样子。
陈钺舟仔细看了一刻，道：“我见过了，我还是爱你。”
祁安问：“为什么？”
“因为无论外表怎么样，你都有一颗人心，柔软美好的人心。”
祁安看着他，笑意也变得柔软。
只是她目光挪开，看向远处，看向夜空的时候，又有一些迷惘。
“你这么，我很高兴，但...又不是完全的高兴......
你对我堕虫的样子，并不喜欢吧，你是可以勉强接受。
你觉得我终究是能变成人类形态的。
但我确实已经不是人类了。”
祁安后背的肌肤蠕动，她看向陈曦：“林嘉然之前，以后我走到哪她就要跟到哪。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想时时刻刻跟我在一块儿？”
陈曦毫不犹豫道：“是。”
祁安却道：“你不能，因为你跟不上我。”
陈曦一怔。
鳞羽刺破了祁安那件新换的薄卫衣，两双翼展将近10米的巨大羽翼腾空舒展！祁安从楼沿上一头栽下！
陈钺舟下意识要抓住祁安，但祁安在空中一个飞转，错眼间，已经悬于月下。
“你能跟得上这样的我吗？
我在事实上，已经不是人类了，也许，你们该重新思考这份爱恋吧。”
祁安又飞回来，在楼顶降落。
她穿上有点湿漉漉的外衣，垂头道：“走吧，回去休息。”
只是今晚好像注定不能休息一样，祁安未等陈钺舟两人答话，猛然回头。
星光明灿，层云漫卷，雨后的夜空安宁美丽。
但是几秒钟后，凭陈钺舟两饶眼力，也看到空中的星点了。
何等明亮的一颗星，简直像是一颗拖曳着灿烂尾焰的流星！
“拉警报！备战！”祁安的声音在她自己听来都有点不真实。
大战方落，基地才安静下来没有几时，便又来了一只灰烬祭司！
这只虫给祁安的压迫力，比秋蕴萌要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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