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马奴！你家也赶集去么？！怎么还赶了驴车，哟，这是发家了，自家也要去做生意了！”
“阿叔！你怎么把聪明也带上了？他才多大，走这么久的路，快把他抱上车，我捎你们去。”
“啊呀呀，你家真是发了，带了这么多毛衣，你婆娘有一双巧手呀。”
“什么呀，都是我打的，她手笨！理毛线倒是麻利。”
捷马奴是个枯瘦的汉子，唯独脸上有点肉，这肉还是这半年养出来的，他披着一件裁剪过的毯子当披肩，嘴里轻唤着赶驴，路边的草叶上结了霜，山间的冷气往脖子里钻，叫他停下从麻布袋里找出一条围巾将脖子和下半张脸挡住。
山路湿滑，难走易摔，便只得早早出门赶路，慢慢往山外走。
亲戚将孩子放到驴车上，又接下自己的外衣给孩子盖着，自己倒不上车，就走一旁跟着：“你家朵娘呢？没带出来？我这回带着聪明，就是去集上给他买认字书。”
捷马奴羡慕道：“阿叔运气好，你们那有汉人老师，我那山坳坳里买了认字书也没人教！”
“这么早就上霜，今年要比去年冷。”阿叔冲掌心呵了口热气，他看着白雾在手中消散，发愁道，“不晓得今年要用多少柴，捡了一个秋的柴火，要是不够用就糟了。”
“毛衣真是个好东西，打了能换钱，换不了钱也能自己穿。”阿叔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毛衣，没有经过汉饶处理，毛线有些硬，还带零骚味，但仍旧保暖，等气再冷一些，毛衣外头罩一件棉衣，那就很保暖了。
而且毛衣还能拆，大了了，拆开了处理一下，重新打一件就能反复穿，就算破了洞，把线重新理一理，接一接，又是一件完整的衣裳。
对从来都穿补丁衣裳的百姓而言，一件完整的毛衣就是以前不敢想的体面。
捷马奴只是笑，没有接打毛衣的话。
阿叔瞅了眼捷马奴的脸，忍不住：“捷马奴，看在亲戚的份上，你也教你侄女打毛衣吧！你给她一口吃的就行，让她给你干几年活。”
“她会把你当亲阿爸，等你做不动活了，她也要养你！”
捷马奴：“阿叔，你去赶集就知道啦，汉人在教，你不要把美山送出来当学徒，白干好几年，还要给师傅养老，汉人都不这么干啦！美山是个聪明孩子，她在汉人那学一个月，不定就能回家打毛衣啦。”
虽很想白得一个劳动力，但毕竟是亲戚，就怕到时候反目成仇，他不仅没了亲戚，还会被乡亲们唾弃，捷马奴很明白在如今这个时候，自家挣了钱，更需要和亲戚们互帮互助。
“你要是信得过我，以后我去接美山赶集，再把美山送回去。”捷马奴扬声，“美山是我的侄女，我期盼她像雌鹰一样高飞。”
阿叔有些犹豫，似乎不太信任捷马奴，但他在走了一截路后还是忍不住：“下次赶集，我等你来接美山。”
两人就这么走到日出，走出山间路，总算在驴快精疲力竭的时候看到了出口。
在树枝遮挡的缝隙中，两人眯着眼睛，看到道出口被修过的路，这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的，一看就不是汉饶手笔，而是附近的党项人自发修出来的土路，虽只是简单夯实，但对乡野地方而言，这种简单夯实也不容易，需要动用不少劳力。
驴叫声不绝于耳，还有人声，不过这人声都是不怎么悦耳的，有点像怪叫的汉话。
自然了，这都是附近的乡民在，他们的汉话有时候类似怪叫，同族听不懂，汉人也听不懂。
捷马奴看了眼阿叔，刚刚还厚着脸皮让捷马奴教女儿打毛衣的阿叔此刻缩着脖子，他脸上的惊惧一望即知，不加掩饰——嘴上着赶集，但阿叔还没赶过集呢！
“怎么……怎么不咱们自己的话？”阿叔求救般的看着捷马奴，“我听不懂呀！”
捷马奴这时就有些忍不住得意：“带着好货来的，收毛衣围巾的都是汉人，咱们自己的话他们听不懂，咱们的土话也不一样，不过……你不会汉话也没什么，打手势汉人也能看懂，只是要排到最后。”
刚刚面对捷马奴的长辈威严没有了，阿叔只敢跟着捷马奴一起从道出去，看着捷马奴自然的同汉人话，他也听不懂在什么，只看到捷马奴把驴从木板车解下来，几个人围在木板车旁不断翻看，甚至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给了捷马奴一张纸。
捷马奴将驴交给一个同族，这才回到他身旁。
“毛衣！”阿叔抱着儿子，“你不带毛衣，放在这儿，不怕被偷了？还有驴！”
捷马奴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指着不远处的平地：“都在那里，有人看着，不收钱，谈好了价，汉人看过了，给我钱，来这儿把东西拿走就好。”
“这里的汉人要清点你货的数量，东西是几等，才会给你纸条，拿着这张纸就像拖着板车。”捷马奴为自己的见识得意，“卖出了钱，就能到那一边买东西，阿叔，汉人现在用的都是纸币，再多的钱，都能装在身上，不怕被人发现抢走。”
阿叔茫然的看着捷马奴，他听不太懂对方的意思，只觉得陌生，这里的一切，包括捷马奴也都太陌生了！陌生让他恐惧。
就连不远处一些草棚下的摊子，摊主都吆喝着汉话。
“红薯粉！香喷喷的红薯粉，放了香醋。”
“麦芽糖给娃娃甜甜嘴！”
可明明这里，其实没几个汉人。
捷马奴怕阿叔被吓破胆子，还是解释道：“咱们自己的土话许多都不通，来这儿的学了汉话，和同族都更愿意用汉话，商定了事情就不容易起争执，学了汉话汉字也不容易被骗。”
阿叔肯花钱买认字书，也是因为党项字都是借的汉字偏旁，党项是没有自己文字的，也就这几十年贵族们借用了汉字的偏旁，造出了格外复杂难写的字，和自己的字比起来，汉字反而更容易学。
实际上，这种硬造出来的字，也就官方会用，党项的大户人家和贵族们，私下里写的还是汉字。
“阿叔，让聪明学汉话，他是娃娃，学得更快，还能回去教你和阿婶。”
“学了汉话，日子就能过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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