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娇娇从后备箱拿出两瓶酒，让我提在手里，自己走到门前抓住巨大的门环在铁门上撞击，铁门发出沉重的硁硁声。忽然门里面响起猛烈的犬吠，让我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樊娇娇也吓了一跳。
过了好一会，里面有个不耐烦的声音：“哪个?”
樊娇娇冲里面喊：“大爹，是我呀，娇娇。”
“娇娇？哪个娇娇？”
“大爹呀，你连我都不记得了？我是水生家的娇娇呀。”
脚步声嗒嗒走到大门边，呵斥了几声狗，里面门锁响动，铁门被从里面拉开，露出一个巴掌宽的缝隙，一张警惕的脸，向外张望了一番：“真是娇娇呀，你来做什么？”
“大爹，我好久不回村了，来看看你，你都不请我进去的呀？”
大爹的眼睛越过樊娇娇，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用下巴指了指：“这是哪个？”
“我的一个朋友。”
大爹看着我手里的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是带朋友来看我了，进来吧。”他着把大门打开。我和樊娇娇走进了院子里。
院中一片苍翠，竟然有一片竹林，林下是一个卵石铺底的水池，几条颜色各异的金鱼在里面悠然游动，水池边有一间木亭，里面一个石桌，一张藤椅，桌子上放着一个紫砂茶壶。
一条杜宾犬坐在大爹身边，威严地望着我们。
大爹60来岁年纪，头发花白，身材高大，腰板挺直，一张标准国字脸的皱纹如刀削斧刻，两道浓眉时刻都皱的紧紧的，鹰钩鼻下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看见我们进来，嘴唇随便咧了一下，就当是笑了：“进来坐。”把我们让进了别墅一楼的客厅里。客厅里的装修当然也是十分奢华，但我没想开竟然一个人也没樱
大爹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这里平时就我和老婆子住，孩子们嫌乡下寂寞，都跑到城里去了。”
樊娇娇把我手里的酒接过来，递给大爹：“大爹，好久不来看你，莫怪呀。”
大爹：“你还知道来看我，算有良心了。现在的年轻人把礼数都忘记了，我的亲儿子都不晓得回来看一看，老子想孙子，还要自己开车去城里。不孝！”
他的嗓门很高，声音洪亮，这么一喊，院子里的杜宾也跟着叫了两声。我不禁莞尔，这个老爷子真是有意思。
他看见我露出笑容，立刻皱起眉头：“伙子，你是笑话我吗？”
我笑着：“怎么敢，我是感叹你老人家老而弥坚，越老越辣。”
他哼了一声：“这话也有点道理，你们坐，我给你们泡茶。”完回屋拿出一罐茶叶：“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一般人我不会请他喝的。来，伙子你尝尝。”
他一边泡茶一边打听我的祖籍，一听我是从北方来的，更起劲儿了：“你们北方人只知道牛饮，不会喝茶，今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好茶。”
我有点着急，给樊娇娇使眼色，让她尽快进入正题。樊娇娇假装没看见，反而顺着大爹：“就是的，他们北方鞑子喝一点茉莉花茶，就觉得是好东西了。大爹你今一定要让他见识见识。”
我喝在嘴里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我怎么又成了北方鞑子了。我是正儿八经的汉人好不好？而且樊娇娇紧紧贴着我坐着，和我话的语气也很亲昵，好像是带着男朋友来看亲戚一样。
大爹喝完一杯茶，仔细看了我一眼，忽然问：“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成真。成龙的成，真假的真。”
“美梦成真，好名字。你多大了？”
“和娇娇差不多。”我含含糊糊地。
大爹板起脸：“你这伙子不老实，什么叫差不多？差五岁也是差不多，差一岁也是差不多。”
我看了一眼樊娇娇，她点点头，我只好如实回答：“大爹，我今年二十八了。”
大爹若有所思，扭头对樊娇娇：“娇娇，我记得你是属兔的，是不是？”
樊娇娇笑：“大爹好记性，还记得我的属相呢。”
大爹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有件事我了你一定不爱听，而且也不是我该管的，不过既然你上门来看我，就是看得起我，我和你父亲关系好，这句话我应该替你父亲。”
樊娇娇：“大爹，你尽管，我做辈的，肯定听的。”
他转向我：“伙子，娇娇漂亮吧？”
“很漂亮。”
“那你知道娇娇以前嫁过几个老公吗？”
他怎么问这个问题？我看了一眼樊娇娇，她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但脸色已经有些不自然。她：“大爹，我以前的事情，他都晓得的。”
我：“是啊，我知道的。”
大爹问：“那你看，有几个？”
我：“三个，都死了。”
大爹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靠在椅背上：“唔，娇娇，你没有骗人家，挺好的。他既然知道，还想和你好，也是好样的。不过，我劝你们不要结婚。”
我一听有戏，忙装做懵懂的样子：“大爹，那都是迷信，我不信的。”
大爹冷笑一声：“不信，哼哼，不信。”
也不知道是给我听还是自言自语，他微微闭起眼睛，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打几下，好像在思考什么。我趁机给了樊娇娇一个谴责的眼神。
她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大爹忽然：“你们年轻人不懂，有些东西，不信是要吃亏的。娇娇，不是我你，不要死三个老公，第一个老公死的时候，就应该去找个人看看。女人无缘无故死老公，是有法的。”
樊娇娇面色尴尬：“大爹，我不知道的呀。”
大爹：“这也不怪你，你爹死得早，你哥哥又是个驴脾气，没人教你。你现在又找了个男朋友，结婚之前还是看看好，不要再搞成悲剧。”
樊娇娇连忙：“大爹，我正想问问你呢，其实我最近有找过的，人家，是我爹的问题。我问他是不是祖坟，他不是的，是我爹四十年前做过的一件事情。大爹，我爹四十年前做过什么事情？”
大爹面色大变，目光如电，在樊娇娇脸上扫了扫，又扫过我，良久，他：“你今来的也好，这件事情也应该告诉你们。我再不，恐怕要带进棺材里去了。”
樊娇娇给我挤了挤眼睛。
大爹抬起头，望着花板，好像在回忆过去，又过了一会问：“娇娇，你还记得你妈妈不了？”
樊娇娇摇摇头：“我爹爹妈妈一直在外面打工，我记得从就是爷爷奶奶养大的，没见过几次妈妈，我连她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大爹：“咱们村当年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有好多村办企业，大家都在里面上班，为什么你爹爹妈妈要丢下你们到外面去呢？”
樊娇娇茫然地：“这我没想过，大爹，为什么呢？”
大爹没有回答，又问：“你记得你妈妈什么时候死的？”
樊娇娇黯然：“我7岁那年。我哥哥高考完。”
我这才意识到，樊娇娇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母亲，甚至也很少提父亲，一直都在自己的哥哥。原来是父母外出打工，她从和哥哥相依为命，没有父母呵护的童年，一定是很孤独的。
大爹：“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樊娇娇摇头：“我爹从来没过，只知道她是在城里火化的。”
大爹：“你娘是自杀，用塑料袋把自己捂死的。”
樊娇娇：“大爹，塑料袋怎么能把自己捂死？你是记错了吧？”
大爹惨然：“当年你爹爹的电话打到村委会，找我的，我连夜跑到上海，和你爹爹处理的。我亲眼见过警察的照相和笔录，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听到这里，忽然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用塑料袋被自己捂死？这种自杀的法子闻所未闻，实施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爹又：“你妈妈在塑料袋里面装了一袋子泥，放在地上，自己从床上趴下去，把脸埋进塑料袋里面然后绷紧塑料袋……惨呐。”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又想起了那一幅场景。
我心念一动，望向樊娇娇，樊娇娇也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震惊，看来她和我想的一样——她母亲的死法，不就像是被活埋一样吗？
想到这，我感觉脊背一阵发凉，窗外的阳光都仿佛黯淡下来，院子的竹林轻轻摇摆，那一只威猛的杜宾犬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朝虚无的空中吠剑
大爹又：“娇娇，咱们村四十年前出了一件事情，你肯定也听过一些的，是不是？”
樊娇娇点点头：“我去问赵大爹，他发了一通脾气，把我赶出来了。”
大爹冷笑：“他当然要赶你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死掉的那个女的，就是赵大爹的女儿，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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