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弯村温泉里裹着浓淡相夷雾气，暖融融的水汽缠上松针的清冽，漫过青石板的纹路，在池边凝成细碎的水珠，滚落在铺就的苔藓上，洇出浅浅的湿痕。许前进半倚在露温泉的汉白玉石阶上，温热的泉水漫到胸口，带着矿物质的温润浸透肌理，舒服得他眯起眼，眉梢都透着松弛。耳边是香玲低柔的笑语，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软乎乎的，不远处浅水区里，孙子长征抱着黄鸭泳圈，正撅着屁股扑腾水花，溅起的水珠落在雾气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前进啊，你和香玲怎么在这呢？”
一声熟稔的吆喝穿透氤氲水汽，带着几分爽朗的穿透力。许前进睁眼一瞧，二懒叔正穿着件藏青色暗纹浴袍，手里拎着条米白色毛巾，浴袍的衣襟被山风拂得轻轻晃，身后跟着笑盈盈的蛮子婶，她鬓边别着朵素雅的绢花，两人脚步轻快地踩着青石板，往这边走来，鞋跟敲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咋了？二懒叔啊。”许前进直起身，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腾出宽敞些的位置，嘴角带着打趣的笑，“就兴你和蛮子婶来泡温泉，我们就不能来凑个热闹？”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浅水区，长征正扑腾着往香菱身边凑，黄鸭泳圈在水里浮浮沉沉，“难道你没看见长征也在这？特意抽了空带孩子来放松放松，这山里的温泉水养让很，泡完浑身都得劲。”
香玲也跟着笑，伸手拂去鬓边沾着的细水珠，指尖划过脸颊的弧度温柔，声音温软得像温泉水：“二懒叔、蛮子婶，快下来暖和暖和。这几夜里儿凉，泡一泡能祛祛寒，浑身都舒坦。”
蛮子婶挨着香玲慢慢坐下，温热的泉水漫过膝盖、漫过腰腹的瞬间，她舒服得长舒了口气，眉眼都舒展开来：“可不是嘛，还是你们年轻人会找地方。我和你二懒叔在家待着也闲得慌，想着来山里透透气，闻闻这松木香，比在家里舒坦多了。”
“别逗了好吗蛮子婶，我和香玲都年过半百的人了，还年轻人，想都不敢想喽！”许前进接话道。
二懒一边脱鞋下池，一边摆着手笑骂：“得了吧得了吧，看你这嘴利的，跟抹了蜜似的。”他往许前进身边凑了凑，温热的泉水没过胸口，他舒服地喟叹一声，目光却越过氤氲雾气，落在不远处正和长征嬉闹的叶身上，语气里带着点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前进啊，你，你这一从合作社撤出去，我心里头总觉得寡不捞的，空落落的。”
叶刚帮长征擦了把脸上的水珠，闻言回过头，眼里带着透亮的笑意，声音清脆：“二懒爷爷，这是又我们啥了？我这不是想通了嘛，以前总围着想钱转，从早想到晚，现在也该给自己放个假，好好歇歇了。”
“我总觉得跟他们年轻人不到一块儿去，想法差着辈呢，没想到都活得那么通透。”二懒叹了口气，手指在水面上轻轻划着，泛起一圈圈细的涟漪，“你猜怎么着前进？我也撂挑子了！”他突然提高了音量，眼里闪着几分豁出去的亮堂，像拨开了连日来的乌云，“我把合作社的股份都给燕子了，跟她，随便你造去吧，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反正我和你娘是不会再给那早点铺搭把手了，你爱咋咋地吧！”
“我们老两口操劳了一辈子攒下的这点家业，也都完完全全交给他们年轻人了，随他们折腾去，成败都是他们的造化。”蛮子在一旁补充道，脸上没有半分不舍，反倒透着股卸下重担的轻松，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以前总想着帮衬着点，怕他们年轻经验不足，撑不起来这摊子，现在才明白，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长辈的操再多心也没用，反倒给自己添堵。”
许前进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笑着问道：“二懒叔这是彻底想开了？不再为早点铺的事儿操心了？”
“可不是嘛！”二懒往身后的石椅背上一靠，任由温热的泉水包裹着全身，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被这温水驱散了大半，眼神亮堂得很，“活着就得学会享受，我可不傻了！以前总琢磨着把日子过好，把家业守好，从年轻忙到现在，脚不沾地的，也没真正享过几福。现在你们先撤了，我也跟着醒过味儿来了，儿孙的路该让他们自己走，摔了碰了都是历练，俺们老两口也该为自己活活了，不能一辈子都围着孩子转。”
香玲捂着嘴笑，眼里满是欣慰的光，语气真诚：“二懒叔能早这么想就太好了。你看蛮子婶，这气色都比以前好了不少，脸上透着红光，一看就是舒心日子过出来的。”
“那可不嘛，香玲。”蛮子拉着香玲的手，指尖带着温泉水的暖意，笑得眼角堆起温柔的皱纹，“你二懒叔一要撤出来，把摊子都交给他们年轻人，我这心里头啊，一下子就亮堂了，堵着的那口气也顺了。以前起大早揉面、包包子、擀饼，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来，还得操心食材、账目、客源，没一清闲的，现在好了，想睡懒觉就睡懒觉，想起哪儿转转就去哪儿，想来泡温泉就来泡温泉，这才叫过日子呢！”
长征不知何时扑腾着水花游了过来，手紧紧抱着二懒的胳膊晃了晃，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眼里满是期待：“二懒爷爷，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和我一起泡温泉呀？我还想让你带我去山里摘野果呢！”
二懒被孩子真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语气宠溺又爽快：“那可不！以后二懒爷爷都有空，不光带你泡温泉、摘野果，还带你去山脚下摸鱼、去镇上赶庙会，带你到处去玩！”
雾气袅袅中，温泉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升腾的水汽模糊了远处的山影，却映得池边几张笑脸愈发舒展惬意。许前进看着二懒叔夫妻俩卸下重担后浑身透着的轻松模样，又看了看身边笑意盈盈的香玲，还有在水里嬉闹得不亦乐乎的孙子，心里也跟着暖融融的，像被温泉水浸透着一般。是啊，日子是过给自己的，该拼搏的时候全力以赴，该享受的时候也别亏待了自己，这样热热闹闹、舒舒心心的，才不算白活一场。
蛮子婶又絮絮叨叨地着往后的打算，眼里满是憧憬：“我跟你二懒叔商量好了，等过阵子再暖些，就去周边城市旅旅游，看看外面的风景；我还想学跳广场舞，跟周围的老姐妹们一起热闹热闹；以前总想着挣钱，好多爱好都搁下了，现在也该捡起来了，我还想学着养花、绣十字绣呢。”二懒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舒展与平和，不再有往日为生意操劳的愁绪。
香玲侧过头，轻声对许前进：“真好，二懒叔他们总算想开了。以前总觉得他们一门心思扑在早点铺的生意上，整个人都绷着，没怎么笑过，这下也能好好享受生活了。”
许前进握紧她的手，指尖浸在温热的泉水里，暖意顺着指尖一点点蔓延到心底，语气里满是感慨：“是啊，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怎么活都是活，舒心自在才是最重要的。以后咱们也多抽点时间带孩子出来转转，别总被俗事绊着，也该多享受享受这平淡日子里的美好。”
远处的山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林间传来清脆的鸟鸣，婉转悦耳，与温泉池里此起彼伏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伴着温热的水汽，悠悠地飘向远方。日子就像这温泉水，看似平淡无波，却藏着最实在的暖意与安稳，只要心里敞亮了，放下了那些不必要的牵挂与执念，怎么过都是热气腾腾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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